第161章 滎陽的及時雨
作者:豆豉炒辣椒      更新:2021-09-23 10:07      字數:2775
  留下衛戍部隊守衛譙城後,桓景手下直屬的三千人馬夾河而上,終於在數日之後與陽夏的守軍會和。

  經過與守軍一番商議,此時桓景方才得知,南線的張平已經進抵寧平城下,而北線的陳午則似乎頓兵不前,也不知道是想坐收漁利,還是想來個突襲。

  因為不知敵軍多少,加上在桓宣的守衛下,寧平城還算堅固,所以桓景暫時選擇駐兵不動,隻是不斷派遣騎兵四處打探情報,並靜靜等待許昌的探子們送回的消息。漸漸地,他手上的情報終於匯聚成了一幅完整的圖景。

  原來張平雖然號稱豫州刺史,但作為流民帥出身,卻從來沒有得到晉室認可過。之前本來依附於石勒,在石勒撤出豫州之後,雖然收編了大量石勒殘軍,但外交卻陷入了極度孤立,隻是當時桓景選擇追擊石勒,所以才苟安於一時,得以抽出力氣和陳午交鋒。

  而陳午則不一樣,作為得到長安秦王司馬鄴朝廷表奏的陳留內史,陳午自然和張平不對付,於是趁著桓景和石勒交戰之際,也將矛頭指向了張平。

  兩方在許昌附近幾番大戰,一開始張平還能和乞活軍的偏師打得有來有回。在陳午親率乞活軍老營趕赴許昌後,形勢急轉直下。畢竟張平部除了自己本部的流民外,多為新收降的石勒降兵,本來就無意作戰,隻是靠著豐富的作戰經驗才能與乞活軍的偏師相持於一時。現在碰上悍不畏死的乞活軍老營,自然一觸即潰。

  在陳午的指揮下,乞活軍先是在洧倉正麵大敗張平的本部,張平隻得引軍龜縮在剛剛接收的許昌城中。又在許昌城南的潁陰屢次擊破張平的援軍。見城外援軍失敗,張平倒也不慌,隻是依靠許昌的城防堅守,乞活軍軍中缺乏攻城武器,幾次攻城,卻也拿許昌的城防沒有辦法。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顯然陳午不懂這個道理。麵對眾多情報,桓景掩卷遐思,如果是自己,可不會傻愣愣地進攻許昌,倒是會先留一部分人圍著張平,而以掃平城外的敵軍為上。

  不過,張平麵對陳午的大敗,對於桓景來說可真是個好消息,經過如此重挫之後,張平可沒有多少餘力了。難怪桓宣從寧平來報,說張平此次向豫東進軍,行動表現得極為謹慎,隻是到達寧平城下,就不再向前。

  至少可以確定,短時間內,張平在南麵戰線掀不起什麽浪來了。桓景摸了一把頭上的汗珠,感到一絲輕鬆。

  陳午或許是以為張平和自己在人數上差不多,也應該是旗鼓相當的對手,所以才坐山觀虎鬥。但是,陳午大大低估了自己軍隊的質量,桓景思考著,待自己收拾了張平,再向北與陳午決戰不遲。

  他打了個哈欠,繼續翻閱各處匯集來的信息,突然目光停留在一個名字上麵,身子打了個抖,正是在此人的斡旋下,張平和陳午停止了交兵,並出城投降,宣布效忠於長安的朝廷。

  這個讓桓景虎軀一震的名字叫做——李矩。

  李矩,桓景手握竹簡,不禁微微發抖:這可是聞名中原的滎陽太守,沒想到竟然今日和此人有了交集。

  在舊時空,桓景從前讀史的時候就多次遇見這個名字,以為一時英豪。在後來的曆史上,靠著有限的兵力,李矩幾次力挫漢趙軍隊的進攻,在原時空甚至一度短暫收複了洛陽,隻是在祖逖死後中原的大混亂中才在撤軍時死於一次意外。

  如能得到此人,天下不足定也。

  但激動之後,理性的思緒仿佛冷水一樣,將桓景的熱情澆得冰涼。

  首先,自己是個內史,李矩也是個太守,都是一方諸侯,收到自己麾下肯定是不可能了。

  而更可疑的是,李矩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態度?恐怕難以稱得上友善。毫無疑問,李矩是晉室的忠臣,但忠於哪個晉室可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桓景不禁想起,當初秦王司馬鄴的小朝廷,最早就是在滎陽的密縣建立的行台,這麽看來,李矩是長安朝廷的人嘍。

  但琅琊王和長安的關係卻並非和睦。

  在壽春時,桓景就曾聽說過,琅琊王和東海王司馬越關係匪淺,當時剛剛尋獲流落江東的東海王之妻裴氏,琅琊王曾以厚禮待之。

  而司馬鄴則本為舅父荀藩所立,背後的荀家與東海王是死敵。現在荀藩居住在陳午與李矩交界的開封,總攝附近的晉人力量。

  而現在,因為弟弟與臨海公主的聯姻,豫州上下早就將自己視為琅琊王在豫州的代表。隻要司馬鄴和司馬睿火並,在豫州的自己必然首當其衝。

  難道,李矩,乃至背後的整個長安朝廷把自己當作潛在的敵人了?

  如果張平是被李矩說降,那麽洛陽以東,陽夏以西的廣大區域名義上都成為了秦王司馬鄴的部屬,而自己則成了豫東一隅的孤軍,又隻擁兵萬人,還將兵力分散去搞什麽土斷,看上去確實是個軟柿子——難怪陳午和張平都想乘機偷襲自己。

  隻是,不知道李矩是怎麽想的。

  難道,陳午和張平統一行動的背後,竟是李矩的主意。

  他突然想起,幾日之前剛剛換班來到他身邊的侍衛,那人之前正好是個滎陽來的流民。於是他趕緊將那人喚來中軍營帳。

  桓景開門見山。

  “你之前在滎陽待過,想必知道太守李矩是何許人也吧。”

  見桓景突然問起李矩,侍衛突然臉上露出了一絲感激,眼中仿佛放著光:“那是當然!李太守是內史您一樣的好官啊!那可是滎陽的及時雨。”

  “說來聽聽。”桓景將侍衛扶上了一旁的座位。

  “一個好官往往要做到保境安民吧。

  “我們先說說保境吧。當初,石勒進攻滎陽,李太守讓老弱之人進入山中躲避,把所有的牛馬都散放在山穀,預設埋伏等待賊軍的到來。

  “那群賊軍都貪得很,隻顧爭先恐後地追取牛馬,卻不料李矩的伏兵齊出,高聲呐喊,順著山勢一路殺過去,那幫賊人被李太守略施小技就殺得滿山滿穀,賊首石勒也隻好退兵。”

  這似乎隻能說明李矩軍事能力出眾,桓景心想。於是他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還有別的事情麽?”

  “那自然是安民。當初戰亂之間,滎陽饑饉,李太守大發倉廩,救了很多流民。

  “另外,在打敗石勒後,李太守曾經獲得賊軍虜掠來的大量婦女。當時大家都認為要把這些婦女留在軍中。但李太守堅持認為這些女子都是國家的臣民,於是賜予她們盤纏,將她們都送回了家。”

  “李太守那麽好,怎麽會讓你流落到我們譙國來呢?”桓景有些不服,言語中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嘲諷。

  “之前,絕對沒有貶低內史的意思。”侍衛聞言,以為內史有些不高興了,連忙道歉道:“至於為什麽來到譙地,王彌攻破洛陽的時候,我也被王彌強征。知道後來王彌被石勒所殺,我才從賊軍中逃出來,投奔內史您了。”

  桓景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暗暗地咬了咬舌頭——今後一定得注意言辭。不過既然能讓自己都一時失態,想必也是因為見到了如此出色的人物,生了比較之心吧。

  他命左右賞了侍衛幾鬥糧食,將他打發走了,自己卻在營帳中踱起了步子。

  雖然現在自己也可以選擇急攻張平,也必定可以拿下。但這樣就宣告自己和司馬鄴的長安朝廷勢不兩立,徹底淪為司馬睿在豫州的打手。桓景並不想晉人自相攻伐。

  而如李矩這般高尚之人,在亂世中可不多見了。以李矩的才智,必然能明白,當下的真正危機,是北方的漢國,而不是豫州的自己。那麽隻要約定共同抗擊敵人,自己和李俊或許依然有希望聯合。

  可惜溫嶠不在,自己沒有什麽靠譜的說客。還是隻能靠書信來勸服李矩。桓景趴在案上,奮筆疾書,也不知道自己蹩腳的文字,能不能說得動李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