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陸氏高門
作者:豆豉炒辣椒      更新:2021-07-17 18:36      字數:3273
  軍士自發地閃向兩邊,讓出一條路。奏樂聲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長袍肥胖士人在幾個侍從的環繞下,打著哈欠,從分成兩行的人群中間走進來。幾個低級官吏緊隨其後,看上去倒像是當地的職官。

  ??那軍官見了士人,趕忙將盔甲穿戴整齊,恭恭敬敬地侍立在道邊,把桓景撇在一旁。

  ??看來這士人來頭不小,桓景心想,軍官手下好歹也領有幾百上千人,見到一介文士,卻像耗子見了貓似的。

  ??“我方才行散完畢,卻被你這等庸才攪了興致,拿這等俗事來煩我。”這肥胖士人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叱罵軍官,看起來似乎剛剛睡醒的樣子。“大軍已經遷延大半日,卻是為何?”

  ??原來這士人之前是服了五石散。五石散是魏晉時期的癮君子們的良藥,服後身體燥熱,需要吃冷食、飲溫酒、洗冷浴及步行來發散藥性,謂之“行散”。此君大概剛剛結束藥發之後的行散,高潮之後難免萎靡不振。

  ??白雲塢家教嚴謹,老塢主桓弼一向嚴禁五石散,謂之蝕骨銷魂之毒物,所以自穿越以來,桓景還沒有親眼見過服五石散的士人,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陸將軍,這群刁民仗著那個毛頭小夥撐腰,硬是來索要糧草錢。”這軍官辯解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陸將軍”敘述了一番。

  ??“陸將軍?”桓景心中不禁暗笑,這種人也是將軍,難道能靠這嗑藥的肥軀帶兵打仗?不過既然姓陸,或許是陸遜的後裔?

  ??他隱約記得陸家嫡係陸機陸雲兩兄弟早就在八王之亂中兵敗身死,隻為後世留下了華亭鶴唳這個成語。不過,在江東,陸家依然是大族,湊出這麽一支部曲也不是難事,這軍官大概隻是家將而已,怪不得這麽恭敬。

  ??正當桓景思索之時,“陸將軍”聽罷軍官的敘述,嫌惡地瞟了一眼桓景,繼續追問軍官:“你是說,這個北傖是譙郡司馬?”

  ??北傖,即北方佬。桓景雖然聽不懂這詞,但是隱約覺得不懷好意。

  ??“是不是我不知道,但他確實有官印為證。”

  ??桓景又向眾人展示了一番官印,然後依官場規矩向“陸將軍”拱手施禮。

  ??“不才桓景,現譙郡司馬,駐紮譙城。”

  ??拘於禮數,“陸將軍”這才不情不願地也向桓景還禮,但語氣毫不謙讓。

  ??“吾乃陸玩,華亭人。之前做過幾年參軍,現在回家鄉招募鄉勇,也算招得幾千人,行台表我為奮威將軍。”

  ??看來是陸遜的同族,所謂華亭陸氏無疑了。桓景眼珠一轉,牽起陸玩的手,慷慨地說:

  ??“將軍能毀家紆難,實乃國家幸事,今日若能即使償付糧草,則更是澤被淮河兩岸。不才桓景為北人向將軍一拜。”

  ??說罷便作勢要拜,陸玩隻好趕忙拉起桓景。

  ??他轉頭向軍官罵道,“我們陸家又不是出不起糧草錢,何必省了這些錢,卻失了道義。”

  ??桓景看準了陸玩作為高門,本就是好麵子之人,先給對方戴個高帽子,把他推到道德高地上,那麽對自己的請求自然無法拒絕。

  ??隻是他也注意到,陸玩在罵完軍官之後,卻用手帕將被自己牽過的手反複擦拭,隨後丟在地上,好像沾了什麽髒東西似的。

  ??奮威將軍雖為雜號將軍,但官位顯然比譙郡司馬高多了。加之祖上顯赫,自命江左高門的陸玩自然瞧桓景不起。

  ??不過客套話還是得繼續說。

  ??“桓司馬既然從譙郡來,想必和桓...彝沾親帶故?”

  ??在說到桓彝這個名字的時候,陸玩閃過一絲嫌惡的眼神,語氣也稍稍停頓了片刻。不過,桓景本來也沒打算糾結於這些士人的彎彎繞,於是大大方方地回答:

  ??“正是,桓彝是不才遠房堂叔。將軍和他有交情?”

  ??陸玩迅速地白了一眼,仰天說道,“那可不敢當,培縷無鬆柏,薰蕕不同器。我陸玩雖然不才,但還不敢和令叔有交情。”

  ??看著陸玩的鼻孔,桓景雖然聽不懂什麽叫“培縷”,什麽叫“薰蕕”。但多半不是些好詞,想來又是這些士人在陰陽怪氣。

  ??陸玩一刻也不想多待,趕緊告辭。

  ??“我今日在當塗和當地名士還有聚會,你們把糧草這些事情趕緊解決,不用吝惜錢。桓司馬,後會有期。”

  ??說罷陸玩便在一陣鼓吹聲中拂袖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軍官和桓景。

  ??既然主人已經發話,家將隻好補足了價錢,一次爭端就此消弭,眾船工自然歡呼雀躍,把桓景當做恩人,還提出免費將他運去壽春。

  ??隻是當晚在當塗的旅社,桓景翻來覆去,死活睡不著,越想越不痛快:自穿越以來,惡仗也打過,也淪為過人質,但被同時代的人士如此輕賤還是頭一遭。這陸玩除了門第和文才一無是處,但在江東倒是如魚得水。

  ??難道說,琅琊王身邊的所謂名士風流,就是這麽一群人?

  ??第二天清晨,船工們找來最精致的小舟,由船工頭子親自撐船,將桓景載向壽春。

  ??“好漢你久居淮河地界,昨天那樣的江東名士也見過不少了。難道都是那樣的德性嗎?”

  ??“不然,隻能說是參差不齊。有的名士就像昨天那人一樣,名氣不小,但實則胸中無策,隻知空談。但名士中也有傑出之人。人人稱讚的王導,我沒見過;但是和王導齊名的顧榮,我們船幫倒是接待過。”

  ??“顧榮如何?”

  ??“有長者之風,一句話來說,就是‘唯仁者能下人’。”船工頭子總結說。

  ??桓景又想起了昨天陸玩的兩隻鼻孔,看來名士和名士之間也是天壤之別。

  ??“另外,我倒也不然算久居淮河,不過才來四個月。隻是因為讀過點書,知道怎麽和官府打交道,這才被眾人推舉,作了個船工頭子。”

  ??“聽得出來,兄長的談吐倒像個讀書人。”

  ??“說來慚愧,不才世代為將佐,自小讀兵書,隻是後來遭逢戰亂,父母雙亡,這才流浪到這個地方來做個船工。幸好我識點字,這才被推薦成了頭子。”那漢子搖搖頭,仰天長嘯:“現在看來讀的兵書什麽用也沒有,讓桓司馬見笑了。”

  ??“我們譙郡現在最缺懂兵法的人,好漢不去試一試?”

  ??“我已經在當塗安家了,之後天下興亡和我沒有什麽關係了。我隻在乎我的老婆。”漢子憨憨地笑了:“對了,桓司馬此行壽春所為何事?”

  ??“我此行壽春,首要的還是借兵,譙郡兵少,敵不過石勒。”

  ??那漢子點頭稱是:“將來司馬缺人手,也可向我們船工招募。”

  ??桓景表示感謝,但心中卻暗語:募人才和探虛實,才是此行的最終目的,不過這些確實不足為外人道。

  ??至於借兵,實在是可有可無的事情,僅僅是一個接近司馬睿與江東名士的借口罷了。江東天下弱兵,後世大名鼎鼎的北府兵則影子都沒有,創始人郗鑒大概還在老家金鄉摸魚呢。

  ??“對了,還沒問好漢尊姓大名。”

  ??“我姓鄧名嶽,是陽夏人。”

  ??聽到陽夏這個地名,桓景沉默了,他大概猜到鄧嶽為何是四月前才來到淮河做船工,父母雙亡的背後又有什麽故事。

  ??兩天後,他終於抵達壽春,這一次,拿著孔夫人的家書,他直接來桓彝的住處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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