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河內城的末日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230
  十五米的距離,近極了,他們都能互相看到彼此眼裏的仇恨與火焰,不斷有黑爾火箭射進塹壕,不斷有爆炸激起煙塵覆蓋住身體,安塞爾死死地盯著衝上來的乾軍士兵,握緊了手中的手槍。

  ??比起配備帶刺刀的格拉斯步槍的法軍和越南雇傭軍來,乾軍的裝備比較雜亂,安塞爾清楚的看到,除了一部分人手中拿著和法軍類似的上了刺刀的步槍之外,很多人手裏拿著的都是明晃晃的長刀,還有人手中拿著長矛和叉子。

  ??安塞爾雖然接受過軍事訓練,但拚刺刀對他來說實在是荒廢得太久了,以至於他麵對衝上來的乾軍士兵,首先選擇的隻能是左輪手槍。

  ??阿爾及利亞的祖阿夫士兵們率先衝向了敵人,白刃戰開始了,安塞爾知道,作為一名機槍手,自己的使命已經結束了(他的加特林機槍已經壞掉了),現在,是作為一名普通的戰士投入戰鬥的時候了。

  ??安塞爾正要拿著手槍跟隨祖阿夫兵們戰鬥,一隻有力的手突然在後麵拉住了他。

  ??他看到了多米尼中校的臉。

  ??在得知這裏遭到乾軍的猛烈攻擊行將陷落後,多米尼中校立刻帶隊前來支援,在最為關鍵的時刻趕到了戰場。

  ??“別過去,記者先生,”他誠懇的說道,“您的價值不應當體現在這裏。”

  ??“我還能做什麽?”安塞爾看著死去的丁仲明的屍體,痛苦的問道。

  ??“我要求您馬上離開這裏。”多米尼中校看了看身後,“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這座城市就要陷落了,撤退行動已經開始,波滑將軍希望您能活著離開,將這裏發生的一切公諸於眾,因為這才是您的使命。”

  ??“那你們呢?”看著不斷從身邊向前方衝去的法軍士兵,安塞爾難過的問道。

  ??“不用擔心我們,記者先生。”多米尼中校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的說道,“我們會在這裏盡全力的拖住敵人,為城裏的人們撤退爭取時間,等你們大家都平安離開了,我們再走。”

  ??安塞爾流著淚點了點頭,轉身向後跑去。

  ??鮮血染紅了大地,乾軍的第三次進攻終於被打退了。安塞爾離開陣地的時候,看見了退卻下去的敵人,他們就在前沿不遠處趴伏著,喘息著。血戰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法軍士兵們沒有開槍,敵人也沒有,雙方戲劇似的給著對方苟延殘喘的時間。

  ??安塞爾知道,更加殘酷的戰鬥一會兒就會開始,他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他下了決心,要活下去,把自己所見到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讓全世界的人都能夠了解到。

  ??今野岩夫遠遠的望著濃煙滾滾的河內城,心裏明白,這座城市的末日已經到來了。

  ??而河內城的陷落,也意味著他的使命結束。

  ??這也是他為什麽偷偷的離開了乾軍營地的關係。

  ??現在,整個乾軍上下都陷入到了勝利帶來的瘋狂之中,所有人腦子裏的想法,都是如何對敵人進行報複,如何在這座城市進行搶掠,沒有人會注意他的離開。

  ??想到自己這些天的努力都沒有白費,今野岩夫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得意的微笑。

  ??這一次的河內之戰,是法軍和乾軍之間規模最大、最為激烈和傷亡最為慘重的戰鬥。而經過了這一次的戰鬥之後,法國和乾國必定因此而滑向全麵戰爭的深淵。

  ??而這一切,全都是他以一己之力促成的結果。

  ??他為日本可以說立下了不世的功勞。

  ??但他知道,除了那筆還算豐厚的獎金之外,他回到日本,不會有鮮花、掌聲和勳章。

  ??沒有人知道他做過什麽。

  ??想到這裏,今野岩夫的心裏未免有一些小小的遺憾。

  ??對了,還有那個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日本女子……

  ??她現在會在哪裏?

  ??“呆會兒可能就要開始屠城了。”黃維興的話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咱們還是快點走的好。”

  ??黃維興是一個乾國人,本是從雲南來到越南討生活的,但卻給山賊綁上山當了嘍羅,後來滇軍入越,他所在的那股山賊被全部招撫,入了官軍,他也就成了一名滇軍士兵。

  ??這個人是今野岩夫收買的人當中,比較機靈圓滑但卻可以信任的人。

  ??現在,正是他陪著自己,離開了乾軍大營。

  ??這個人從心裏厭惡打仗,他偷偷的給自己攢下了些錢,打算悄悄的離開,去越南的南方沿海地區安個家,過平靜的生活,遠離戰火和硝煙。而今野岩夫也打算去相同的地方,當然,他的打算不是在那裏安家,而是找一條外國商船離開,回到日本。

  ??“你說會屠城?”今野岩夫聽了黃維興的話不由得一愣。

  ??“嗬嗬,金爺,您就別裝糊塗了,上一次越南官府沒給足賞錢,黑旗這幫人不是去這東京城自己取的賞錢的嘛。”黃維興歎了口氣,聲音裏透著對戰爭的厭惡,“這一次打東京,死了這麽多人,他們心裏都憋著邪火呢,城裏頭又有那麽多的信洋教的教民,照我看哪,這東京城,算是徹底完了。”

  ??“咱們現在已經管不了了,隻管好自己個兒就成了。”今野岩夫故作憂傷狀的也歎息了一聲,其實他的心裏,並沒有絲毫的悲傷之意。

  ??“是啊!您說的在理兒。”黃維興說著,腳步也加快了腳步。

  ??“你到了那裏,打算幹什麽?種地?”今野岩夫追上了他,在他身後問道。

  ??“哦,不太可能。我缺少從土裏找飯吃的本事;至於要幹什麽,我還沒決定呢,沒有什麽明確的打算;也可能我就是占一塊地,養幾頭牛,或者租給別人種,我光吃租子就行了。”黃維興答道,“不過呢,先得討個婆娘。”

  ??“你帶槍了沒有?”今野岩夫問道。

  ??黃維興把手伸進大衣下擺,抽出一支美國造的左輪手槍,是他離開的時候順手牽羊搞到的。

  ??“這可是把好槍,你從哪兒弄的槍?”今野岩夫笑著問。

  ??“老童的婆娘知道我以前的事,對我挺同情。她看見我在樹叢裏躲躲閃閃,就叫我到她的窗前,然後回屋子去拿我現在穿的這身破衣服。這時我看見飯桌上有一把梅花手槍,就從窗戶伸手進去拿出來,扔進草叢裏,等穿好衣服,再偷偷把它揀起來,帶著走了。”

  ??他的口氣很是洋洋自得,就像一個偷了人家在窗台上放涼的餡餅的孩子。

  ??“其實我知道,這槍肯定不會是老童的,”他繼續說道,“這東西會讓你不由自主地興起一些念頭。”

  ??他把那支左輪手槍舉在麵前仔細端詳著,似乎想從鋥亮的彈膛上看見自己的未來。

  ??那天下午他們在覓食方麵可謂走運之極,因為今野岩夫和黃維興沒走多遠,就在一片樹林裏發現了一所廢棄的房子。它門戶洞開,窗子也破了,院子裏荒草萋萋,毛蕊花、牛蒡、野煙草欣欣向榮。房子四周全是蜂箱,有些用空心黑膠樹幹製成,上麵鑽了一些小孔。其他的是用幹草編的,顏色灰白,像舊茅草屋,已經開始有些軟塌塌的,頂部也陷了下去。盡管沒人照看,蜜蜂們依舊在辛勤勞作,忙進忙出。

  ??“如果我們弄到其中一箱裏的蜂蜜,那可是一頓難得的好飯。”黃維興說著,眼睛有些發亮。

  ??“那你就去弄吧。”今野岩夫看著蜂箱說道。

  ??“我最受不了蜂子蟄了,”黃維興撓了撓頭,“我可能會腫起老大的包,叫我跑到它們中間去,那可不成。”

  ??“但是你卻能吃蜂蜜,隻不過得要我去弄,是這個意思吧?”今野岩夫明白他的意思,笑道。

  ??“有蜂蜜吃會讓人心滿意足,連走路都有勁兒。”黃維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今野岩夫放下卷起的衣袖,把褲腿塞進靴筒,再用外套把頭包得嚴嚴實實,隻留一條看路的縫。他走到蜂箱前,取掉蓋子,伸手進去,連蜜帶一塊塊的蜂巢抓進罐子裏,直到罐子裝得滿滿的,已經開始從邊上向外溢。他的動作緩慢而從容,幾乎沒怎麽被蟄。

  ??今野岩夫和黃維興坐在門廊的邊上,罐子擺在倆人中間,用勺大口地吃著蜂蜜。蜂蜜的顏色跟咖啡一般黑,各種花蜜全部混在一起,裏麵還沾著許多蜜蜂的翅膀,由於很長時間沒人來收,已經有些凝結了。當然,如果與他父親當年跟蹤野蜂,從樹上的蜂巢裏采到的清純的栗樹花蜜相比,這裏的蜂蜜可說一無是處。但今野岩夫和黃維興還是吃得津津有味。蜜快吃完了,今野岩夫從罐子裏揀起一塊蜂巢,咬下一口。

  ??“你連這個都吃?”黃維興的語氣有點不以為然。

  ??“你說這話,好像咱們麵前有一鍋燉雞似的。”今野岩夫邊說邊咀嚼著嘴裏像蠟一樣的蜂巢。

  ??“隻是吃這東西怕會不通便啊。”

  ??“對你有好處,大補呢。”今野岩夫說。他又咬一口,然後遞了一塊給黃維興,乾國人不太情願地吃了起來。

  ??“我還餓呢。”黃維興說。他們已經把罐子吃了個底朝天。

  ??“就這樣了,除非你能找到什麽獵物給咱們打。”今野岩夫看了看四周,“不過,咱們要做的是趕路,不是打獵。這種走****讓你倒足胃口的。”

  ??今野岩夫從門廊上挺身而起,向外走去。他們快步走了一個鍾頭,這時路變得很窄,他們沿路爬上一個渾圓的山丘,然後順著一條蜿蜒的小溪向下走了一程。水流很急,翻著白色的浪花,在平坦和轉彎處,則形成一個個小池塘和平緩的水灣,如果不是特別計較的話,倒可以把它和一條山溪相提並論。潮濕的山溝也散發出大山的味道,空氣中混合著蒿草、腐葉和濕土的氣味。今野岩夫把這感覺說了出來。

  ??黃維興轉回頭用鼻子吸了吸。“有股臭屁股味。”他說。

  ??今野岩夫一聲沒吭。他已經累了,心緒非常散漫,眼睛看著那一線閃亮的溪水向低處流去。小溪為自己找到的路線彎彎曲曲,跟豬腸子一樣。從書裏學到的東西足以使他認為,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物體向下運動的最理想方式應該呈一條直線。但是看著這蛇行下山的小溪,他發覺書上所言不過是癡人的空談。那一道道轉彎在表明,一切運動的物體,必須適應實際地形的錯雜迷宮,聽從它的安排。

  ??到了平地後,水流緩了下來,髒髒的,比一條泥溝好不了多少,失去了能讓今野岩夫聯想到山溪的任何特征。這時黃維興停下腳說,“看那邊。”

  ??溪水又深又窄,幾乎邁步可過。水中有一條鯰魚,比牛車的車前橫木還要長,但是身子要粗得多,壯得像一隻大木桶。醜怪的臉上是兩個細小的眼睛,嘴上灰白的長須在水中蠕動;下頜縮到後麵便於吃河底的垃圾,後背黑中透綠,麻麻賴賴的。雖然與今野岩夫在紅河深沉的泥湯中想像的鯰魚相較,它不過是個侏儒,但也絕對算是個大塊頭了。它肯定是在什麽地方遊岔了路,可悲地被小溪夾在當中,除非肚子上長了合葉,否則就別想掉頭了。

  ??“它會是一道好菜。”黃維興興奮的說。

  ??“我們沒有工具。”今野岩夫有些遺憾的四下望了望。

  ??“我願意付出一切,隻要能給我一把釣竿、一條漁線,一個魚鉤,上麵再掛一條肥肥的大蟲子。”黃維興盯著溪水。

  ??“可是我們沒有。”今野岩夫說著抬起腿來繼續趕路,他對這種平原釣魚的方式沒有一點好感。那鯰魚被他投在水底的影子驚動,向著上遊艱難前進。

  ??黃維興跟著今野岩夫一起走,但頻頻回首,朝小溪望去。他明白地表示出自己在生氣,每走上一百碼的距離,就會說一句:“那可是一條大肥魚。”

  ??走了不過半英裏路,黃維興站住說:“不行,我非得把那條魚弄到手不可。”說罷轉身沿著來路一溜小跑。今野岩夫走在後頭跟著。就快回到剛才那條魚呆的地方時,黃維興帶頭拐進林子,在裏麵一路猛衝,繞了一個大圈。因此當他們過一會兒再次回到水邊時,已經遠遠地在上遊了。今野岩夫袖著手在一邊看,黃維興到樹林裏去找折斷的樹枝,將它們拖出來扔到溪水裏。他把樹枝壘作一堆,在上麵又蹦又跳地踩實,終於建成了一座像個大刺蝟似的漁梁。

  ??“你在忙活什麽?”今野岩夫問。

  ??“你隻管站著瞧吧。”黃維興頭也不抬的回答。

  ??然後他又鑽進樹林,兜圈子回到下遊,算準鯰魚所在的地方跳進水裏,沿溪上溯,邊走邊用腳踢水。雖然現在看不到魚,但他知道它一定被自己驅趕著遊在前麵。

  ??當黃維興回到魚梁處,今野岩夫終於看見了那條鯰魚,它不停地在漁梁上拱著,試圖找到一條通路。黃維興扯下帽子,一把甩到岸上,踏水向鯰魚逼近。他彎下腰,整個上半身浸到水裏,要把它抓出來。一魚一人扭打著衝出水麵,潑起大片水花。黃維興攔腰緊緊把魚摟在胸前,雙手死掐它雪白的肚皮。鯰魚使盡一切伎倆與他博鬥,用沒脖子的頭撞他的頭,用鰓邊的長須抽他的耳光。它彎起身子,變成一張堅硬的大弓,然後沒命地一抻,從他手裏彈了出來,跌進水裏。黃維興站在那兒,大口喘氣,臉上被鯰魚須鞭打過的地方留下道道紅印,胳膊上也被魚鰭割得傷痕累累。他俯身下去,再一次把魚從水裏揪了出來,進行新一輪的格鬥。他就這樣屢敗屢戰,但終歸是屢戰屢敗,最後人和魚都折騰得精疲力竭,幾乎不能動彈。他疲倦地爬出小溪,坐在岸上。

  ??“你能不能也下到水裏試一試?”他有氣無力的問今野岩夫。

  ??今野岩夫伸手從屁股後麵抽出匕首甩了出去,一下刺穿了鯰魚的頭。它掙紮了一會兒,然後就不動了。

  ??“好厲害!”黃維興高興的拍了拍手。他不是沒想到過用這樣的辦法,一是他沒有匕首,二是他的刀法不行。

  ??晚上他們就留在那兒過夜。黃維興什麽也不管,生火造飯全讓今野岩夫一個人忙活。顯然,他除了說話和吃飯,其他的事都不在行。今野岩夫將魚開膛破肚,在魚胃裏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鐵錘頭,和一隻完整的鳥兒。他把這些放到旁邊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接下來他剝去了鯰魚腹背上的一部分魚皮,然後把魚肉切成片。黃維興的包袱裏有一塊用蠟紙包的豬油。今野岩夫把它放在鍋裏融了,把魚肉裹上自己的玉米麵,在油裏煎至焦黃。開飯的時候,黃維興一麵吃,一麵瞧著石頭上的東西,琢磨這條鯰魚的食譜。

  ??“你想它會不會是在很久以前曾囫圇吞下一把小錘子,然後錘子柄被它給消化了,隻剩下了錘頭?”黃維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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