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孔榮倒不是針對共產黨才揭露出美國財政部的內幕，他隻是有感而發而已。陳光甫如果能針對性的利用或避免這一點，或許能多要來更多的美援貸款，緩解國內抗戰壓力。讓他想不到的是，得知此消息的陳光甫呆立半響之後忽然想到一個人：冀朝鼎。此人正是財政部官員艾德爾向他極力推薦的，如果美國財政部全是共產黨，那麽此人也很有可能是共產黨。當然，陳光甫一介商人不願介入黨派之爭，他隻是心裏有數罷了。

  ??新中投資銀行的籌備會議開的很成功，大陸方麵三個地方派係雲南、廣西、山西都樂於加入這麽一家皮包銀行，除去股份多一些的雲南，其他兩省基本是掛個名。南三行這邊陳光甫既然點了頭，浙江實業銀行和浙江興業銀行那邊也就很好談了。新加坡華僑銀行、廣東銀行實則是華僑辦的銀行，華僑銀行很早就談好了，廣東銀行擔心福老吃自己，一直在猶豫，但如果大家都參加廣府人是不會甘於人後的。真正漏掉的是潮汕人，他們抱團的緊，重實輕虛，對銀行、金融這些方麵的投資不是太有興趣。

  ??李孔榮在新中公司多坐了一會，後麵的事情就著追屁股來了。四點半剛過，打到辦公室的電話轉到他手裏，他不得不馬上告辭回家。六點鍾。汽車開往曼哈頓西街五十四街十號，這裏是小約翰·戴維斯·洛克菲勒的住所，支秉淵夫婦很早就到了。

  ??“歡迎你們。哦，親愛的徐，這是你的寶貝？”出來歡迎的是主婦洛克菲勒夫人，艾比·奧德裏奇·洛克菲勒。讓李孔榮感覺詫異的是，她對徐佩佩的親切甚於任何人。

  ??“是的，夫人，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徐佩佩看了丈夫一眼，目光中帶著甜蜜。

  ??“孩子洗禮了嗎？”艾比·奧德裏奇·洛克菲勒是虔誠的教徒，更是一個藝術愛好者。她對徐佩佩的好感從鎖不住的旋律開始，在亂世佳人上映後達到了頂峰。

  ??“是的，夫人。”洛克菲勒太太和藹異常，徐佩佩微笑作答。

  ??“歡迎你們。李。支。”男主人洛克菲勒終於出現，他衣冠楚楚，彬彬有禮。他打量一身海軍大禮服的李孔榮之後才與他握手，之後再和支秉淵握手。“先生們，歡迎你們能夠前來。這是我的孩子，約翰、納爾遜、勞倫斯，還有溫斯羅普和戴維。”

  ??小洛克菲勒垂垂老矣，最大的兒子似乎和李孔榮同齡，他身著一身燕尾服站在父親身邊，父親介紹的時候伸手與客人握手。另外幾個兒子見父母在門口迎客，也從大廳裏走了出來。

  ??“李，我聽說了你去年的一次集會演講，你說美國將統治世界，是這樣嗎？”賓主落座後，上菜之前洛克菲勒問起去年李孔榮在紐約外交協會酒會上的一次講演，當時他不在場。

  ??“是的，先生。”李孔榮道。“大英帝國已經衰老，潛在的挑戰者咄咄逼人，如果美國不挺身而出擔負起這個責任，人類的未來將暗淡無比。”

  ??“可為什麽是美國而不是其他人？或者說為什麽美國一定要挺身而出呢？先生。”洛克菲勒看過那個演講的記錄，認同的同時他還有自己的思考，尤其是當下的美國正處於孤立主義氛圍。世界需要美國，但美國是否需要世界？

  ??“先生，隻有美國能挽救危局。”李孔榮回答洛克菲勒的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他考慮了一會才道：“至於為什麽要問美國為什麽要挺身而出，我想正在上映的亂世佳人已經做出了解釋。”

  ??沒想到李孔榮提到了電影，洛克菲勒太太微笑起來。

  ??“在一般的人看來，這部電影講的似乎是四個人的愛情故事。艾希禮和梅勒妮即將舉行婚禮的時候，斯佳麗告訴艾希禮：她愛他。當斯佳麗向艾希禮求愛的時候，白瑞德忽然愛上了斯佳麗，而當經曆過一切的斯佳麗發現自己真正所愛的人是白瑞德時，白瑞德對她的愛情火焰已經熄滅了。

  ??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們不能忽略故事的真實背景，南北戰爭，炮火下的焦土、亞特蘭大的潰退。戰爭對南方帶來的變化是顛覆性的，北方代表冰冷而強大的工業文明，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艾希禮、梅勒妮是南方的代表，他們在亞特蘭大的大火中呻吟著被白瑞德和斯佳麗救了出來，然後在斯佳麗的照顧下過著可憐巴巴的生活。他們以前的榮譽隨著戰爭統統付諸東流，剩下的隻有迷惘和失落。

  ??曆史就是這樣演進，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它都將冰冷無情的推進，碾壓一切阻礙它的力量。但如果僅僅是這些，我想不會有那麽多人喜歡它，故事顯然還有另一半的內容，那就是宗教以及人情意味。

  ??戰後斯佳麗立即就扔掉了南方貴族小姐的矜持，毅然帶著姐妹們下地幹活，當妹妹抱怨手指變粗時，她毫不留情的給了她一耳光。她還起用戰俘幹活，隻要能賺錢，任何輿論誹議她都可以置身度外。也許有人會指責她寡廉鮮恥、唯利是圖、冷酷無情等等等等，但大多數人都選擇性的忽略一個事實：曆史的演進從來就不考慮道德上善惡。

  ??和斯佳麗對照的是梅勒妮，戰火雖然毀滅了南方的一切，但她依然脈脈溫情，這種溫情在冰冷得讓人窒息的曆史進程裏仿佛是明亮的燈光，它不僅照耀著丈夫艾希禮，也照在白瑞德身上，甚至還有那個被所有人鄙夷、更是丈夫情婦的妓女。

  ??斯佳麗除了自己誰也不關心，梅勒妮是除了自己誰都關心。當斯佳麗體現出北方通過戰爭輸入的不顧一起的冒險和進取的美國精神時，梅勒妮身上所展現的是能燒掉一切戰火所燒不掉的帶有宗教意味的寬容和仁慈。

  ??白瑞德正是被這種寬容和仁慈征服的。他是個可以沒有良心發財的商人，他鄙夷那些華而不實的南方貴族，但他卻加入了必敗無疑的南方軍隊，更對梅勒妮尊敬不已。大多數人都能看到斯佳麗身上南方小姐北方化的過程，卻少有人主意白瑞德北方商人南方化的征兆。整個故事之所以如此引人入勝，成為曠世佳作，是因為它一方麵展現出曆史鐵與火一般的無情演進，同時又展現出人與情水那樣的溫柔憐愛……”

  ??李孔榮本想用亂世佳人來解釋美國參戰、領導世界是曆史的必然，因此不需要顧忌道德人性上的善惡。可他在實際的描述中卻不自禁偏離了主題來說解構這部正在美國上映的電影。他說的滔滔不絕，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尤其是洛克菲勒太太。可當他看到餐廳角落站成一排端著菜肴的仆人時，離題的敘述嘎然而止。“我很抱歉……”他道。

  ??“不，不。”是洛克菲勒太太讓仆人們在一旁等候的，她見李孔榮抱歉立即說‘不’。“李，你說的精彩極了，這是我聽過有關這部電影最精彩的解說。”

  ??“謝謝您夫人。”李孔榮向她致謝，目光卻看向洛克菲勒，他擔心他沒有聽懂。其實這種擔心毫無必要，洛克菲勒大學時攻讀就是社會學課程，1897年畢業時獲得文學學士學位。

  ??“孩子，在你看來，戰後將會是一個怎麽樣的世界？”洛克菲勒再一次打量著李孔榮，像是要重現認識他一般——他以為李孔榮僅僅是一個敢於冒險的海軍軍官，邀請他赴宴更多是妻子的意思，她非常喜歡徐佩佩的歌，常說她的嗓音簡直是天堂的聖水。

  ??“如果不出意外，戰後將是一個紅白分明的世界。”李孔榮毫不隱瞞，他希望能獲得洛克菲勒的信任。“石油將是世界運轉的血液。在紅色世界，石油是出口創匯的主要商品，意義大於糧食和木村；在白色世界，石油是國家的基礎，一旦石油漲價，大多數國家都會發生能源危機。甚至，石油將取代黃金成為美元之錨。先生，黃金是有限的，當美元越來越多黃金越來越少時，石油將取代黃金。”

  ??李孔榮話裏包含的信息太多，讀過資本論的洛克菲勒能想象出什麽是黑白世界，但他對石油成為美元之錨存在困惑，上菜的同時他問道：“李，什麽叫做美元之錨？”

  ??“就是全世界的石油貿易必須使用美元。”李孔榮解釋道：“石油是大宗消費品，如果國際石油貿易隻能使用美元，那麽全世界大部分國家都將使用美元。”

  ??“這能夠做到？”洛克菲勒笑了起來，他太好奇了。

  ??“親愛的，我們應該祈禱了。”洛克菲勒太太打斷了丈夫的話，她雙手合在一起帶著孩子們祈禱。徐佩佩笑看自己的丈夫一樣，也開始餐前禱告。李孔榮無奈，隻好胡亂念些什麽。

  ??“孩子，說說美元之錨，我對這非常感興趣。”洛克菲勒有些不顧用餐禮儀，急切的想知道石油貿易如何隻用美元交易。

  ??“先生，全世界的石油並不是在美國而是在中東沙漠地區，雖然現在那裏的石油產量非常少，但是……”李孔榮忽然感覺自己似乎是在憑空捏造世界石油產地分布，不得不中斷道：“先生，您相信我說的話嗎？”

  ??“對於一個能多次找到沉船寶藏的人，你說的話我完全相信。”洛克菲勒說完就舉起了一個碟子：“這就是我在拍賣會上購買的，來自你所發現的那艘唐代沉船。”

  ??“非常感謝，先生。”李孔榮這才注意到晚宴所使用的瓷器，他致謝之後繼續道：“中東油田儲量豐富，油質好、埋藏也很淺。沙特阿拉伯每桶石油的生產成本隻有十九美分，這不包括礦區使用費二十一美分，巴林石油每桶生產成本十美分，不包括礦區使用費十五美分。這樣的生產成本隻有美國的十分之一，而那裏的產量占全世界的一半還要多一些，我相信以後即使美國也將使用中東的石油。控製中東就能控製石油貿易，就能實現美元之錨。”

  ??“這真不是一個好現象。”洛克菲勒放下自己的餐刀，石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是中東卻是英法殖民地，標準石油的下屬公司除了在沙特占有優勢外，在波斯、伊拉克、科威特阿聯酋都不占優勢。

  ??“先生，西非也不能忽略。”李孔榮提示道。

  ??“西非？”洛克菲勒有些發愣，他知道非洲也有石油，可非洲除了阿比西尼亞之外都是歐洲各國的殖民地，標準石油公司要想進入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是的。據我所了解，西非石油占全世界石油儲量接近五分之一。雖然都是殖民地，可是戰爭中總是有機會的，比如意屬的利比亞。其他地方戰後可以通過獨立促使這些國家擺脫歐洲的控製。”李孔榮建議道。

  ??“上校先生，利比亞大概有多少石油？”洛克菲勒的大兒子洛克菲勒第三問道。

  ??“大概有四百多億桶。”李孔榮用餐巾小心的插嘴。“而且大部分集中在一個地方。”

  ??“在哪裏？”洛克菲勒第三追問，目光火熱。

  ??“北部的一個盆地，叫做錫爾特，S.I.R.T。”李孔榮還拚寫了一下，這是一份大禮。“如果行動夠快的話，標準石油公司也許可以和意大利政府簽訂勘探協議，你們很快就能驗證哪裏是否有巨型油田。”

  ??“如果行動夠快的話？”洛克菲勒重複著。

  ??“先生，我的判斷是法國將在明年戰敗投降，墨索裏尼好大喜功，他一定會趁機對法國宣戰，所以協議應該在他宣戰之前簽訂，或者在意大利政府投降後簽訂。”李孔榮道。

  ??“先生，中國怎麽樣？你認為中國有石油嗎？”洛克菲勒第三目光複雜的問道，他問這個問題似乎存在目的。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