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件事情其實都很棘手，雖然陳光甫不是國民政府的人，但他還是能敏銳感覺到海軍和重慶之間的矛盾。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繆雲台，又看看坐在李孔榮一側的李光前和支秉淵，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漢盛兄，國府要想借款是不是一定要答應這兩個條件？”

  ??“海軍做出了犧牲，國府總要給點麵子是不是？”李孔榮強笑了一下。“你要清楚，這些錢我可以再造一艘航母或者多買些飛機，現在要把它挪給國府，總要補償海軍一些東西吧。當年在國王湖邊，我也隻是說沉船上的金銀珠寶最多一千萬美元，如果新中造船股票發行順利，借款是不會低於這個數字，這真不是一個小數目。”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陳光甫趕緊點頭，他也沒想到李孔榮就這麽答應了。“我回去、我馬上就給庸之院長發電報，我……”

  ??“不要著急。”李孔榮攔下了他，“本來我是要專程拜訪光甫兄的，今日光甫兄既然來了，那我們就一次性談好，時間是不等人的。

  ??先一個，汪精衛的偽政府很快就要成立了，雖然很早市麵上流通日本軍票，可一旦汪偽政府發行鈔票，法幣肯定在淪陷區站不住腳。而上次我就轉告過庸之院長，日本人正在設法偽造法幣，請他務必小心。既然日本人在偽造法幣，日元我們造不了，何不印一些中儲券呢？”

  ??一說日本人在偽造法幣，又說要印偽政府的鈔票，陳光甫眼睛頓時就直了。支秉淵興奮的道：“這個主意大好！這樣就算不能保住法幣，也能擾亂偽政府的金融市場，印好的偽幣可以在淪陷區套購物資，大大緩解國府抗戰壓力。”

  ??“隻要有用到光前的地方，請盡管吩咐。”李光前眼睛也發亮，他太喜歡這個主意了。

  ??“我也是，隻要雲南省政府能幫上忙，漢盛和光甫兄請盡管吩咐。”繆雲台跟著道。這種幫忙花錢的事情，誰不盡力幫忙誰是傻瓜。

  ??“我會馬上派人回國，與庸之院長詳細商議此事。”陳光甫大為振奮，他恨不得自己跑回去向當麵向常凱申、孔祥熙建議此事。

  ??“不忙。”李孔榮也笑了笑，他正愁沒有上海銀行家，而陳光甫就是最好上海銀行家。“本來這件事與光甫兄私下談最好，可既然大家都是一條心，那知道也無妨。我相信各位都能嚴守機密，隻是各位身邊的人我並不是很放心，國府的保密能力也不是太放心。總之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李孔榮的目光從諸人臉上掃過，支秉淵是自己人他是放心的，繆雲台是龍雲的人，雲南政府內部大都是當地人，也較為放心。李光前這邊……，以上次在新加坡的觀感，那裏粉紅知識分子不少，很難說能不能保密，而陳光甫，上海灘什麽人都有，偽鈔計劃確實要小心再小心。

  ??“還有一件事就是租界的遊資問題。”李孔榮緊接著說第二件事。“光甫兄根基在上海，我希望在日本人南下占領租界之前，盡量把租界的遊資都引導出來，不知這能不能做到？”

  ??“日本人南下？”陳光甫一直在美國想盡辦法求告貸款，並不知道李孔榮在香港和新加坡的演說和答記者問。“漢盛的意思是日本會對英美法這些列強開戰？”

  ??“這是肯定的。這些天我又收到一些情報，顯示自開戰以來，日本政府的開支不止兩百億，很可能要達到兩百五十億。”李孔榮說到這裏舒了口氣。

  ??因為日軍的死傷大大超過曆史，日本政府的開支也遠超曆史，這真不知道是好現象還是壞現象。以他曾經寫過的一篇抗戰八年中日軍費對比的論文[注75]，抗戰八年，以折合37年日元現值的方式計算，日本軍費總開支為三百一十六點六六億日元，37年至41年（太平洋戰爭之前）已花費兩百七十八億，占八年軍費總數的百分之八十七。42年軍費即從前一年的六十二億下降到二十億，43年繼續下降，隻有十點八九億，44年五點三四億，45年一點二一億。

  ??雖然現在隻知日本政府開支軍費開支沒有單列，但原本隻有兩百一十三億的政府開支增加到兩百五十億以上，可見日本的境況比曆史更加緊迫。北進奪取西伯利亞那片荒原根本無助於改善財政極度緊張的局麵，南進是一定的，不然隻有從中國撤軍。而已日本的中二本性，重慶不投降根本就不可能撤軍，所以結果隻有一個：提前南進。

  ??李孔榮忽然有些發愣，好在一會就恢複了正常。“光甫兄，我認為法國會在明年年中戰敗投降，法國一旦投降，日軍就會侵占法屬安南北部以切斷滇越鐵路。這僅僅是開始，簽訂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後的日本下一步就將占領法屬安南南部，然後向英美荷三國開戰。在這種情況下，我希望能把租界的遊資吸引到美國來，新成立的紐約新中投資銀行可以接洽這方麵的業務。”

  ??終於說到了今日的正題，下麵的事情就交給支秉淵了。支秉淵拿出幾分準備好的簡報道：“各位，新中投資銀行資本金為一千萬美元，除了美方那一份，剩餘的股份由我們幾方認購，這是草擬的股份分配表，請大家過目。”

  ??簡報是針對性發放的，除了給予每個人的預留份額外，其他人的份額全是黑乎乎的一片。陳光甫這份百分之八十九點六一已經塗黑，隻有百分之十點三九的空白份額，這也就是說他最多隻能占到百分之十點三九的股份。

  ??“這……”陳光甫沉吟了一下，他問道：“這家投資銀行主要從事什麽業務？”

  ??“這家投資銀行主要是便於國內、上海租界以及南洋的客戶投資美國金融市場，當然也可以投資美國實業。”支秉淵解釋道。“美國是不會任由希特勒統治歐洲、日本統治亞洲的，參戰是肯定的事情。隻是明年是大選年，羅斯福總統為了安撫國內孤立情緒將會對德日兩國盡量保持克製，同時華爾街也會在法國戰敗後發布利空消息竭力打壓股價，方便進行抄底。明年下半年入市是最好的，41年次之，42年就太晚了。

  ??不出意外的話，光前兄將辭去新加坡華僑銀行董事會主席一職，出任投資銀行總裁，紐約的李炳麟（國欽）先生將出任副總裁一職，美方傑羅姆·戴維斯·格林先生出任執行總裁一職。持股方主要是紐約格林兄弟銀行、新加坡華僑銀行、雲南富滇銀行、廣東銀行、美國新中防務股份有限公司，正在洽談的還有廣西省銀行、山西省銀行、浙江實業銀行、浙江興業銀行這幾家。另外就是少量幹股了，哪裏做生意都一樣，免不了俗。”

  ??“這個我懂。”陳光甫心中巨震，南三行北四行，南三行全在這裏，再加上雲南富滇銀行、廣西省銀行、山西省銀行，這三家都是軍閥控製的銀行，等於說新中投資銀行把全國非政府係的金融勢力都拉了過來，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在裏麵占百分之十的股份算是看得起自己了。

  ??“隻是，隻是……”陳光甫結巴幾下，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才道：“一百萬美元儲蓄銀行目前未必拿的出來啊。當然，兄弟我會盡量想辦法籌措。”

  ??“注冊資金隻是賬上轉一圈罷了。”李孔榮直言道，“不是說非要大家投一百萬美元進來，光甫兄真要有興趣參與，可以先籌措一筆資金入賬然後再借回去就是，不過是付一些利息罷了。重要的是光甫兄能不能拉來客戶，有客戶才有盈利，沒客戶再多錢投進來也沒意義。”

  ??“這個兄弟知道。儲蓄銀行在全國的儲蓄額是最多的，客戶也最多，這點兄弟是有把握的。”陳光甫完全知道儲蓄銀行的價值所在，這也是給予自己百分之十點三九股份的原因。“隻是淪陷區日本人的統製越來越嚴，真金白銀運出來不易啊。”

  ??“這個毋須擔心。”李孔榮笑道。“海軍可以負責將金銀外匯運出大陸。”

  ??“海軍運？”陳光甫吃驚的很，“用、用潛艇運嗎？”

  ??“潛艇可以運，但更好是飛機。”李孔榮道。“海軍有一種大型水上飛機，不需跑道即可起降，江浙河叉縱橫，起降是非常方便的。隻要國內方麵可以把金銀集中，海軍自然可以突破日本人的封鎖將金銀外匯運出來。”

  ??“此言當真？”陳光甫看著李孔榮，不相信又有些相信。他希望這是真的，日本人的企劃院對金融管製極為嚴厲，大家都知道紙鈔不值錢，可誰都不敢不用紙鈔，平常人家也就罷了，富裕人家的金條銀元運不出去根本就不知道藏那裏安全。

  ??“光甫兄要是有空，可以抽空去舊金山看看這種水上飛機。”李孔榮正色道。“海軍目前正在製定一個運輸計劃，目的就是建設一個淪陷區物流網，運入武器彈藥的同時運出各種物資。當然，這需要國府的配合，也需要各方勢力的合作，這方麵確有難度，可總會解決的。”

  ??“好好。我一定去看看。”陳光甫把這份簡報抓在手裏，入股的意思相當明了。

  ??“好了。既然光甫兄有意，那待會就簽一個意向書吧。銀行將在明年一月注冊成立，地址就在華爾街四十六號。”李孔榮感覺事情基本談完了，剩下的就交給李光前和支秉淵了。

  ??“漢盛兄，兄弟有一個不情之請。”李孔榮準備客套一會離開，陳光甫卻道：“既然新中公司在美國這麽有關係，不知能否幫忙指點對華貸款一事。”

  ??“貸款？”李孔榮想到了陳光甫在華盛頓的工作，沉吟一會才道：“光甫兄，我認為國府除了平準資金這塊外匯吃緊外，其他方麵並不是太吃緊。國府真正的意思大概是想像上一次大戰的英法那樣用貸款和債券捆綁華盛頓，我覺得這方麵的努力是很難成功的。現有的桐油貸款是抵押貸款，不是資信貸款也不是沒有抵押的債券。美日如果真要緩和關係，日本人承認這筆貸款就是了。”

  ??“對，國府是有這個意思，可眼下平準基金吃緊，外匯越來越缺，即便有這個意思也要先放在一邊，救急再說。”看得出來陳光甫在美國的工作頗為不順，說起這件事麵色就泛苦。“漢盛兄能否幫忙引見一些華盛頓要人？”

  ??“我當然可以幫忙，但我認為貸款是否獲準還要看國內的形勢。比如汪偽上台。汪精衛和美國是不沾邊的，一旦汪偽政府成立日本又承認汪偽，等於日本要將英美勢力排除在中國之外，華盛頓肯定會對華貸款的。再就是日本本身的作為，比如日軍進駐法屬安南，美國人也肯定要對日本給與顏色，對華貸款就是給顏色的一個做法。”

  ??“我懂了。我懂了！一旦汪偽政府成立，華錫貸款就有希望了。”陳光甫聞言渾身一震，而後又掏出手帕擦汗，他來美國後一直沉迷日常事務，少有從國際大勢上去抓住時機。現在回想美國的對華貸款，確有給日本人顏色的意思。

  ??“其實對華貸款我們是吃虧的，”李孔榮又道：“比如桐油貸款，價格是定死的，可世界大戰在即，這些物資今後肯定是要漲價的，所以我說這方麵我們吃虧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也就美國人會放貸了。”

  ??“是，是這個道理。”陳光甫道，“我也是想盡一切辦法挽回國家利權，可貸款是求人家的事情，真的很不好辦。”

  ??“借款涉及到美國財政部，可美國財政部這邊……，”李孔榮笑了笑，而後低聲道：“據我所知，那裏麵全是共產黨。”

  ??“共產黨？！”陳光甫大吃一驚，其他人也是如此。“這怎麽就全是……全是共產黨了呢？”

  ??“反正我知道的情況就是這樣。”李孔榮道，“他們不是中國共產黨，是美國共產黨。但不要忘記共產黨是國際性組織，全是聽莫斯科的。你和財政部打交道務必要把這點考慮進去，說不定羅斯福總統答應了，財政部卻給你延後辦理，借了等於沒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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