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的感覺，就像是勉為其難吃寡淡無味的茶泡飯，卻好巧不巧吃到一根生鏽的螺絲，想罵人，又不好罵出口，心中盡是憋悶。

  ??當然，有人會說茶泡飯不難吃，不少富貴已極的人都喜歡吃這種平民吃食。

  ??他們的理論是濃油赤醬，山珍海味都是甘口疾形的東西。寡淡才是食物的真諦。

  ??這樣想的人，看似是靜看雲卷雲舒的閑雅之士，實際不過是人雲亦雲，隨風倒的牆頭草。

  ??確實有不少中外名人喜歡吃諸如：茶泡飯、開水衝小米粥等等看起來就沒滋味的食物。

  ??在日本天皇還擁有權柄的平安時代，有一位喊出“此世即我世，如月滿無憾”的著名權臣藤原道長。這位日本的實際當家人就極推崇茶泡飯。而且他也並非故作姿態，真的是最愛吃茶泡飯。這一點，在很多與其同時代名人的筆記裏多有提到。

  ??由此，一些現代人就吹捧這位權力遊戲的勝利者品格高尚，心如玉壺。這可真是斷章取義，一葉障目，胡亂吹捧。

  ??藤原氏愛吃茶泡飯不假。但是，此人可不是隻以茶泡飯充饑度日。

  ??平安時代，貴族宴會極其奢靡，頻繁，且被政客們當成縱橫捭闔的戰場。

  ??這位大貴族天天山珍海味，厚肉脆皮吃膩了腸胃，當然得來點清淡的食物。

  ??這不是m君的臆想。他見過不少平安時代流傳下來的貴族之間互相宴請的菜單，雖比不上滿漢全席般奢華，也算得上是極為豐盛，那時的宴席上全是各種醃製肉類，含糖量高的水果，還有油炸食品，最要命的是根本沒有蔬菜。

  ??現代人都知道長期這樣吃，最終會是什麽結果。古代的聰明人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藤原自己用餐時才會偏愛粗茶淡飯。

  ??用粗話來講，就是肥雞大鵝吃多了，得來點清淡的洗洗腸子。

  ??那女孩似乎很是喜歡這家店的衣服，在店裏兜兜轉轉，東瞧瞧，西看看，一會拿起這件，一會拿起那件，好像哪一件都是她的心頭好。

  ??他看著這人心無旁騖挑選心儀之物，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件多餘的物件。

  ??她朝著他的方向高舉起手來，使勁揮了幾下，像是在讓他過去。

  ??他正在遲疑。

  ??一位售貨員走了過去，同時手裏還提著一件大衣。

  ??原來她是在招呼售貨員把衣服拿到試衣間試衣服。

  ??這時，他動了扭頭就走的念頭，又覺得就這樣走了挺灰頭土臉的。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那女人換好衣服從試衣間出來，走到一麵大鏡子前，開始左扭右轉，自我陶醉於鏡子裏的幻象。

  ??她身上的是一件淡紫色的毛領子大衣。衣服的版型不錯，但是顏色不合適。

  ??她的膚色偏黃，有美學基礎的人都知道黃配紫是什麽效果。特別是大麵積高飽和紫色，配上一小坨低飽和黃色，那簡直像是在紫色襯布上塗上了髒汙。

  ??如果是大麵積用黃色，少部分用紫色呢？實際上也會很難看。

  ??正是由於紫與黃，紅與綠搭配起來，人們很難掌握它們之間的色彩比例，才會有紅配綠塞某種氣體，黃配紫不如去做某事的俚語。

  ??再加上他現在心情不佳，這種高對比的互補色，輕易地使人神經興奮起來，不滿情緒在心裏奔湧翻騰，對不遠處這個人的反感幾乎要脫口噴出。

  ??就在這種情緒將要衝到頭頂，最終來個大爆發之前，那女人逛完商店出來了。

  ??她從店裏走出來，還不忘又回頭問了一句：這件衣服多少錢啊？

  ??店員趕忙回答：五千六。

  ??她點了點頭，對m君說：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他沒有客套，隻是象征性點了點頭。

  ??倆人沉默無語地並排著朝前走了五、六步。

  ??她問道：剛才咱們說到哪裏了？

  ??他想了想道：說到有同學留校了。

  ??她又道：他們留校都做什麽了？

  ??他道：都成副教授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又道：其實，他們混得也算一般。以年頭而言，進步快的人已經是正教授了。

  ??就在此刻，這女人向他刺出直入心扉，直摧靈魂，毀人於無形，卻絕對是一擊中的的靈魂一劍。

  ??這是這麽多年來，這麽多相親對象，不論雙方弄得有對不愉快，誰都沒有做到的最致命也最精準的打擊，堪稱對敵“斬首行動”。

  ??可以說，就這一句話，瞬間衝散了他方才因對方羞辱而積攢起的衝天怒氣，像是一枚投射過來的超級炸彈，一下子把他心裏構築的一切防禦，一切武器，一切建築，一切的一切都夷為平地，什麽也沒有留下。

  ??他們就好比是兩個在擂台上決鬥的武者，藍方行功運氣，琢磨好了一百種精妙拳法。可未等他施展出任何一拳一腿，紅方一記重拳一擊就摧毀了他所有的自我意誌。

  ??有那麽大概十秒鍾的時間，他的大腦是空白的，整個人像是大傻子一樣呆立在原地。

  ??如果這時候有誰用小手指捅他一下，他一定會像是紙糊的娃娃一樣摔倒在地上。

  ??毫不誇張的說，此刻他整個人由內而外都像是一個空殼。靈魂都被那句話驚散了，所有的精神力量也隨之彌散在空氣裏。

  ??站在那裏的看起來是一個人，實際上隻不過是一堆骨頭，肌肉，血管，粘液，布條組成的某種物體。作為人的內核的意誌不在體內，像是被打散的無數小顆粒，正被突然而來的襲擊衝散，此刻在這堆物體四周重新集結。

  ??還好，她給出這致命一問後，沒有乘勝追擊，再來一擊。否則，m君真的有可能當場猝死。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精神和身體都基本恢複了常態。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然的氣息充盈體內，以便盡可能快的驅走那句話留在身體裏的遺毒。

  ??她顯然很了解這句話的威力，正在像鷹俯視野鴨子一樣，輕蔑地看著m君。

  ??鷹當然是天空的霸主，野鴨子不過是在水上討生活的。盡管如此，強大的老鷹卻也不一定每次都可獵殺野鴨子。在自然界中，被野鴨子按進水裏淹死的老鷹並不在少數。

  ??不過，此時的m君還沒有從那句話裏完全恢複過來，根本沒有鬥誌與之爭鋒。

  ??他意識到一個原本顯而易見，卻一直為他所忽視的問題。這女人是個人物。她比之前遇到的所有女孩都更能抓住問題的最主要矛盾。

  ??這種女人一般是聰明的，不會上當的。但是同時，也絕不討人喜歡。這大概是她年過三十還嫁不出去的原因。

  ??他知道，他很快就會忘記她，就像忘記自己一路走來，到底路過了幾棵樹。

  ??但是，那句靈魂拷問，他此生都不會忘記：

  ??那你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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