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見麵
作者:落影無聲      更新:2022-04-05 15:26      字數:5726
  戌時時分,江白在趙公公的庇護下順利入宮,皇後也按照要求早早遣散了守在麒麟園的宿衛。

  麒麟園內,帝國鎮國神獸玉麒麟還在沉睡。而與麒麟園不過是一牆之隔的外麵,皇後趙月靈早已到了。她坐在一頂轎子裏,閉目養神。在轎子周圍,則是她的心腹宮女。

  趙公公也到了,同樣也站在轎子旁邊恭候著。他在低頭中略微抬起眼睛,小心地掃視著四周,尤其是在玉麒麟身上多留了幾分。就在不久前,他方把“玉麒麟口下銜玉,可能是帝國玉璽”這一信息告知了江白,然後江白借故去換衣服,先行離開了。

  他現在心裏非常忐忑,總覺得江白跟他提及玉璽時,眼神裏頗有些瘋狂。

  沒過多久,這場引人矚目的見麵會的主角終於出現了。

  幾乎是在所有人的視覺盲區內,突然傳來一段笛聲,緩若疏風,急如驟雨,俄而音韻漸惋,聲律悠揚,引得眾人側耳傾聽,張望尋人。

  轎子裏月靈皇後聞聲睜開眼睛,急急地從中出來,並在瞬間鎖定了聲音的來處。

  隻見一黃衣女子,手扶玉笛,口銜仙音,從天而落。其身輕如燕,飛襟飄然若羽,仿佛隨風飛舞,或融於一體,十分靈奇。

  而在她落地之時,笛聲恰好曲終。她將玉笛收於身後,以最自信的姿態麵對眾人的目光。

  此時眾人才仔細地看清了女子的真容。隻見那女子雖僅以淡妝作飾,然杏臉明眸,嫋嫋婷婷,宛如仙姝,不減神女。

  隻是一麵,便足以讓皇後身邊的這些宮女自慚形穢。

  這就是換回女裝的江白。

  “靈兒!”皇後眼睛一亮,顧不及失態,急著要往江白走來,臉上已是驚喜之色。

  可江白退了一步。

  這個身體動作讓皇後的反應頓時陷入停滯。她明白過來對方是在抗拒她,也許是她太過心急了,忘了這相隔二十餘年的阻礙。

  她停住了腳步,在沉默中,眼睛裏的欣喜逐漸淡化,漸漸地平靜下來。

  她看著江白,以關心的口吻道:“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他對你好麽?”

  江白心底微微鬆了口氣。

  經過昨天的見麵,江白覺得自己就像是突破了一道坎,沒有了緊張,也沒有了滿腔的恨意。尤其是此刻站在那個女人麵前,她的內心無比的平靜,甚至還有些得意。

  多虛偽的女人啊……她在心裏暗想,也在心裏冷笑。

  “過得怎樣,是我的事,跟你沒有什麽關係。”她一臉冷漠,毫不客氣地說。

  “怎麽會沒有關係?”皇後刻意平複下來的平靜瞬間被打破,似乎有些急了,聲音也頓時大了不少。

  她急切地說:“我可是你的母親,這幾年你離開陽生宗,我發動手下所有人去找你,就是不希望你有任何閃失……”

  “夠了。”江白直接打斷。

  她背過身去,輕聲說:“我沒有母親,我的母親在我三歲的時候就永遠離開我了,再也沒有回來。”

  皇後啞然。

  和江白一樣,皇後也曾多次幻想過這場見麵。但和江白幻想裏的瀟灑不同,她每次都是在苦澀中醒來的。因為她永遠也逃不脫同樣的問題:當年為什麽要離開?

  她以為她可以偽裝得像什麽都未發生過,用所有的關心去彌補多年的缺失,可仍然被江白輕鬆擊穿。

  對她們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避開的問題。

  她低下頭,臉上覆上一陣蒼白,原本泛著淚光的眼眶裏此刻逐漸變得空洞、呆滯。

  當年的畫麵一幕幕地從眼前晃過。

  戰火紛飛、黑影禦劍如雨,她望著懷裏的負傷奄奄一息的男人,身後的木廬燃起了大火,有女孩的哭聲在嘶喊……

  “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她閉上眼睛,最後仍是選擇逃避。

  “不,我試過把它想得簡單。”江白兀然回過臉來,目光直射向那個帶著半分哀求之態的女人。

  “當我還在陽生宗的時候,我總是守著山門,一直相信過不了多久,那個人就會回來。可我錯了,等我離開山門從江湖上走了一遍,我才發現原來這麽複雜,複雜到那個我等的人已經不可能回來了。”

  江白恨恨地咬著牙,臉上冰冷如鐵。

  “所以,我已經不再等她了。”

  江白的話如同冰冷的刀鋒在皇後的心窩陷入,帶來冰冷徹骨的刺痛。

  皇後抬起頭來,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在麵對江白時連句討喜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江白俯身,把手中的玉笛放下地麵,然後起身又退了一步,輕聲說:“剛剛的曲子是你以前吹給我的,現在我都還給你。我們兩清了。”

  這一幕對皇後又是一個刺激。她緊握拳頭,緊咬貝齒,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栗。身邊的宮女對此麵麵相覷。

  “靈兒,我知道你在恨我。我也知道不管我說些什麽,你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原諒我。”皇後眼眶紅潤,以極大的深情道,“可我仍想你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麽,我對你的愛都不會改變。”

  “愛?”江白輕笑一聲,略帶挖苦道:“像太子敖一那樣的愛麽?”

  “他跟你不一樣。”皇後搖頭,眼神略帶躲避,似乎不願意提到太子。

  江白輕笑道:“有什麽不一樣,他也是你的孩子,可現在卻成了階下囚……”

  “他跟你不一樣!”皇後似乎急了,頓時瞪大了眼睛,麵容乖張,直接嘶聲打斷。

  “他怎麽能跟你比!”她一字一頓地說。

  皇後的反應,給身後的宮女及趙公公留下不少震撼。都說皇後和太子不和,卻沒想到如今是由正主直接承認了。

  一般來說,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兩個孩子之一說著偏心的話,多少是會令被偏心的孩子心裏暗喜的。可江白此時隻感到難過。她忽然覺得太子敖一原來這麽可憐,爹不疼娘不愛的,難怪在陽生宗時那麽孤獨和軟弱的家夥會在回到放天城幾年的時間變成一個剛硬的人。

  所謂剛硬,是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懦弱。他看起來誰也不需要,其實內心極其孤獨。

  她低低地歎了口氣,同時搖了搖頭,重新側過身去道:“算了。上次我已經說過了,我過來找你是為了太子。雖然我對他談不上什麽感情,但畢竟是我的師弟。做人師姐的,總是要罩一下的。”

  她說罷聳聳肩,看起來就像是隨意拜托的一件的小事。不過,當她親自為了這件事而在皇後麵前暴露身份的時候,皇後已經不可能把這當成小事了。

  其實皇後很好奇江白會擔心太子,因為在她的認知裏,江白無疑是要痛恨太子的,就連當初送太子去陽生宗時她也曾猶豫過,最後憑借眼不見心不煩的狠心還是送了過去,回來後除了頹廢了一陣,還真被陽生宗照顧得挺好的。

  這樣想想,沒準這是一件好事。讓自己的孩子刻意去仇恨未必是對,江白能這樣對待太子,說明她的內心已放下對同輩的仇恨,並主動去釋放善意。這是一種境界,她應該高興才是。

  她逐漸從失態中恢複過來。

  “我想,你這樣幫一個外人,是不是和陽生宗的絕情宗旨不符?”皇後平靜下來後道。

  “我又不承認我是陽生宗人。”江白眉毛一翹,歪著頭回應,“再說,這關你什麽事?”

  皇後聞言嘴角細微地上揚,竟然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她問那句話不是為了要證明什麽,而是有點惡作劇,想由江白親口說出自己脫離了陽生,脫離了那該死的“絕情”宗旨。

  算是某人的懲罰吧。

  “對,不關我的事,你要做的任何事都可根據自己的本心來。”她說。

  江白有點吃癟,因為她從女人的言語裏感到了得意的神色,這讓她覺得自己必然是說錯了話。

  “這是我的條件,如果你答應救他,我保證這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這是趙公公教她的話,她現在原封不動地說出來。不過因為“說錯話”的關係,導致她在說話時的脾氣很差。

  趙月靈也不生氣,隻是跟著點點頭。她已經知道了江白的來意,也明白這是她們重新建立連接的重要契機,所以她決不能放棄。

  “我可以接受你的條件,但我也有要求。”

  “你沒資格跟我談要求!”江白怒目而視,直接打斷。

  “你不是要救太子麽?”

  “你可別誤會,我可不是在求你。我來找你,是想讓你起到一個母親的本分,就算你不答應,我也能用我自己的方法辦到!”江白概不讓步。這也是趙公公所教,因為趙公公知道皇後是絕不會讓江白冒險的,所以江白的態度越強硬,反而越占上風。

  但皇後對此似乎有所準備,江白的個性剛烈,簡單的要挾不會奏效,所以她折中一步,柔聲道:“我們母女難得一見,我怎麽舍得對你多加禁錮。我承認我有些私心,但我不是江無方,至少你在我這裏是自由的。”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太子畢竟是因罪入獄,罪狀確鑿,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能隨便赦免。想要救他,隻能依靠特赦,而要達成特赦的條件,總得要有個由頭吧?”

  “你的話不管用嗎?”江白知道皇帝十分“尊敬”皇後,所以下意識地認為隻要皇後開口,皇帝必然是會答應的。至於特赦的條件,她倒是沒想過。

  “帝國、宗族的大事,可不是靠一兩個人做決定的。若執意如此,會帶來災難的。”皇後搖搖頭。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我想你當帝國的公主。”

  “什麽?”江白懵了。

  皇後微微一笑,說:“你雖然是異姓,但帝國冊封異姓王族並不是新鮮事,比如沐王府就是這樣。更何況,你的身上還流著我的血。”

  “我不同意。”江白相當不爽,且不說皇後的理由在她看來有多扯,光是當公主這一條豈不注定要留在皇宮,哪裏還有自由可言?而且若是真當了公主,不就等於投降了這個女人,到時碰到老爹,還不被他嘲笑瘋了?

  “我還沒說完。”皇後知道江白的心機,繼續說:“我已經說了,至少在我這裏,你是自由的。所以即便你當了公主,你也可以離開宮裏,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人。因為世人隻知道是陽生聖女江靈當了帝國的公主,而江白仍是那個盜首江白。”

  江白低頭快速思索,眼珠瘋狂轉動。皇後的意思是隻讓她掛個“公主”的名號,並沒有限製她的人身自由。不過她仍是很懷疑皇後的動機,稍有不慎,到時就會被按照落逃公主的待遇被滿世界通緝。

  她望四周掃了一眼,尤其是旁邊麒麟圓中的玉麒麟,仍然是在沉睡中。玉麒麟的嘴巴處下麵,放著一個類似玉鎖一樣的東西。雖然和趙公公說得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

  “我現在不能答應你,等我回去之後再跟你說吧。”江白轉念一想,回應道。

  “城中動蕩,要不還是暫時留在宮裏吧?”皇後微笑著說。

  這時候,她身邊的宮女不約而同地上前了一步。

  江白就知道她有私心。

  江白迅速和宮女身後的趙公公對了一下眼,在後者驚訝的眼神裏,江白忽然腳步一蹬,瞬間穿過麒麟園的柵欄,進入到園子裏。

  因為身材嬌小的原因,那些用以困住麒麟的柵欄顯然無法攔住江白。

  皇後大驚失色,急忙揮手攔住手下宮女,急切地喊道:“靈兒,你在幹什麽?”

  她失算了一點,那就是江白為何要把這場見麵定在麒麟園。

  隻見江白一個箭步,憑借其絕學“潤物無聲”的步法迅速接近玉麒麟。從前,她老爹跟她吹噓過,自己用這門步法耍得神獸玉麒麟團團轉,作為繼承了老爹步法衣缽的她,自然也敢於挑戰玉麒麟。

  不過不知道是絕學沒學到家,還是老爹確有吹噓的成分,她剛把玉鎖抱起,玉麒麟就醒了。

  青玉質的麒麟突然睜眼,眼中爆發出金光,身前利爪迅速掃出。

  “危險!”園外的皇後急得大喊,就差要闖進去救人,沒成想江白一個側滾躲過了玉麒麟的攻擊,然後起身徑直地朝她們這邊衝過來。

  眾人一愣,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便見江白又一次穿過柵欄,躍上了宮殿的屋頂。

  而玉麒麟緊隨其後,直接把麒麟園的牆壁破開,逼得皇後等人迅速避開,差點被撞上。

  “她是要引玉麒麟給自己解圍麽?”皇後內心苦澀,她確有想讓江白留下之心,但沒有到采用強硬手段的程度,江白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現在也來不及後悔了,現在必須要去阻止玉麒麟,要是真傷了江白,老娘就得跟它拚命!

  如果說其他人還隻是出乎意料的驚訝,現在對於趙公公來說,則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江白是真的打算偷玉璽啊……問題是她為何要偷玉璽,偷玉璽對她來說到底有什麽用?

  沒辦法,現在都隻能追上去了。

  江白和玉麒麟的動靜很快驚動了整座皇宮,幾乎所有宿衛都出動了,甚至還召集了宮城外的禁軍協助。

  “飛豬跑,飛豬跑,天上的飛豬在奔跑……”宮殿的屋脊之上,身著黃色裙衣的女孩一邊躲避著玉麒麟的攻擊,一邊吟唱著不知哪裏學來的歌謠。

  她在屋簷之間來回穿梭,有時向前,有時向後,步態輕盈,在柔和的月光下如隨風起舞,非但一點不顯得狼狽,反而頗有美感。

  她現在是真信了老爹不是吹噓。

  玉麒麟的撲擊在她的動作下猶如一隻被逗的大狗,竟然也漸漸地變得憨態可掬起來。

  一眾宿衛跟在後麵,看到前麵起舞的倩影,和跟在倩影後麵的“大狗”,突然有種在看一幅長長的美好的畫卷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要長長欣賞,免不得半點打擾。

  “這是神女吧,神女來找神獸玩。”一個宿衛開口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大家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孩在眼前翩翩起舞,在歌唱(盡管唱的歌很怪,倒是顯得幾分可愛),在歡笑。

  這樣想著,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都不許放箭,不要激怒他們。”有宿衛長下令道。

  就這樣,眾人跟著他們,一路出了宮城,眼見著就要出皇城了。

  這時候大家才想起來要是玉麒麟跑丟了怎麽辦的問題,紛紛發出信號讓人在皇城前攔截住他們,至少也要弄清楚發生了什麽。

  可是想是這樣想,等皇城城樓上前來支援的禁軍士兵剛想要動手,隻覺得一陣好聞的風從身邊掠過,抬眼便看到那個青玉色的龐然大物撞向自己……

  江白輕鬆躍下城樓,落到了皇城外麵,剛下地,便看到了一個熟人。

  公輸右。

  公輸右看到江白這樣出現,一下子沒認出來,整個人愣了一下。

  但很快江白就一個箭步從他身邊穿過,與此同時他的手上多了一把玉鎖。

  “你要的東西我替你拿了,記得給報酬哦。”江白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漸漸消失。

  公輸右臉色鐵青。

  江白在昨夜便與他約定此時來皇城外等待,於是他此刻才會出現了這裏,可當江白下來把東西給他,身後還跟著追兵,甚至還有個龐然大物時,他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關於江白就是江靈這一點,最早是出於江白擄走公輸丹而引起公輸右的注意。而那時勾玉故意不提及其身份,反而更讓公輸右好奇了。

  因此,雖然江白一向隱藏得很好,但這次她留在放天城太久了,故而還是讓公輸右尋到了蛛絲馬跡。尤其是在西市地狗時,江白曾指揮過陽生宗人,徹底將其暴露了出來。

  所以這次公輸右本意是先利用江白盜玉璽,再將失竊推到她的身上,最後趁機爆出江白的身份,到時趙月靈必然介入,從而趁機抓到趙月靈的把柄。

  而現在江白敢以女裝示之,顯然不是說她不在意暴露身份,而是在表明她已經知道了公輸右的心機。

  公輸右剛拿到玉鎖,頭頂上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而降,落到他麵前,一臉凶相地俯視著他。

  禁軍緊隨其後,迅速將他們包圍起來。

  公輸右無奈隻得把手中玉鎖奉上,道:“盜賊不敵神獸神威,故將此物交我,讓我物歸原主。”

  裴屸此時趕來,看到眼前一幕,也是一愣。

  遙遠處,江白躲在屋脊之後,遙遙看著那邊的情況,心裏陷入沉思。

  其實她知道公輸右的心機,多虧了那第二支箭帶來的委托信。

  那麽,那個委托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