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握緊了手中的魔劍，將其舉到胸前，目光淩冽。

  “藍鮫就是鮫人，這裏是鮫人的居所，就像那一滴細小的水珠。鮫人的敵人是……”

  白晨猛然想起了，百寶曾跟他說過，鮫人已經絕滅，敗於他們魔族之手。

  “是魔族，對他們來說，魔族就是他們的噩夢！”

  霎時間，魔劍劍鏜冒出兩點紅光，像是睜開了一雙眼睛，鬼魂般的嗚呼從劍身厚實的鐵疙瘩裏發散出去。

  白晨驚訝地看著手中的魔劍，感覺它貌似活了過來，正在盡力地歡呼自己的存在。

  地麵忽然震動起來，一場忽如其來的地震令氣泡裏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跌倒，白晨落地時用力把魔劍插進地下以保持平衡，但就在魔劍刺進地麵瞬間，一道裂縫從劍尖向遠處快速蔓延出去，像是一株老樹開出無數的分枝，布滿了整個地麵。

  隨著一聲細致的“噗”聲，氣泡裂了。

  從下往上看，隻看到頭頂的氣泡像是雞蛋緩緩裂開的樣子，河水從裂縫裏鑽進來，傾瀉而下。

  白晨想象出，當初遭遇魔族入侵的鮫人，看到頭頂的景象必然要比現在他們所看到的要更為壯大，就像人類看著天空，而天空卻裂開了，海水像瀑布般在各處的裂縫裏倒下，濺落到大地上，將地麵上的一切摧毀……這該是多麽可怕的末日景象啊……

  眾人尚未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便覺得有一股推力推著自己向上浮了起來。他們每人身上都裹上了一層薄薄的氣泡，在大量的水體湧進來的時候將他們和水分離開去。

  水車卷進來的水洶湧地湧進失去氣泡保護的大地，將那間造型別致的螺房瞬間摧毀。

  白晨順著氣泡上浮，看著下麵被河水摧毀的“世界”，眼角抽了一下。

  然而他們很快發現，自己身處的氣泡並沒有繼續跟隨著上升的水流卷進水車裏去，而是在激蕩的水流下依然保持了穩定的上升幅度，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離開這個地下窟窿，到達水麵。

  白晨這時終於明白過來，這其實是那個巨大氣泡的逃逸保護裝置，當年的那些鮫人想必也是依靠這套才逃離了厄運。花鯉把他們關進來的並不是一所監獄，他起先並不會預料到今日的變數，這裏準確的說，是他的家才是。

  魔劍在不經意間破敗了花鯉的家，才讓這套逃逸裝置生效，將他們帶離這裏。白晨並不知道魔劍是如何做到將氣泡破敗的，在他提起魔族毀滅鮫人的戰爭時，魔劍也像是想起了當年的戰爭，覺醒了自己的力量。

  但魔劍這時開始輕輕地震動起來，雖然微弱，但白晨還是從中感受到了威脅。以他與魔劍多年的默契，知道這是魔劍向他發出警告。

  他側過頭，便覺得有一個巨大的陰影向自己靠近。陰影破開水流，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倒是濃鬱的血腥氣，即便是隔著一層氣泡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白晨揮劍劃破了氣泡，以劍卷動水流，將身邊的範胖子等一眾漕幫人加快往送上去，然後隻身麵向那來襲的巨大陰影。

  胖子被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白晨留在水下獨自麵對敵人。從他的角度，已能看到那來襲的巨大陰影的大概樣子。是一條長逾百丈的大魚，以他多年漁道上的經驗看，這條魚圓嘴無頜，頭部極其碩大，形狀頗有些遠古盾皮魚的風采。

  “盾皮魚”快速靠近，很快在胖子的視野裏，巨大的魚身完全蓋住了白晨的身影。此時的他已經浮升得足夠高，目測身下的影像逐漸模糊，在盾皮魚蓋住白晨的時候，不由得發了個冷顫。

  白晨並沒有被盾皮魚吃掉，盡管這條大魚看上去速度很快，但過於龐大的身軀意味著它並不靈活。白晨在躲過它鋒利的牙齒後，便很快來到它的身側。他把魔劍從魚身劃過，想給它來個開膛破肚。

  但他很快發現，這條魚身上覆著厚厚的軀甲，連魔劍到過的地方都隻能留下一道白色的劃痕，並沒有實現殺傷的目的。

  誠然，盾皮魚的頭甲和軀甲分別都由較大的骨片組成。頭甲各骨片間彼此愈合緊密，軀甲各骨片間相互覆壓，起到了足夠的防護作用。

  就在白晨還在思考要怎麽對付時，大魚很快遊曳遠去了，沒有任何回身的跡象，仿佛方才的一幕不過是大魚路過的一個小插曲罷了。

  白晨驚訝之餘，開始感到有些冷了。身處數十米深的水下，他已經泡得太久，身體的溫度正在快速下降，肺裏的空氣所剩無幾，急需快速回到水麵。

  想到這裏，他不作他想，快速往上浮去。他可不想沒有被花鯉困死，反而淹死了在水裏。

  遊了一會兒後，頭頂的光亮愈發明顯，範胖子等人已經看不到，大概是快到水麵了。

  但魔劍再一次震動起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身邊水流的細致變化。

  水在圍繞著他轉圈。

  白晨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形，就像身處一個逐漸成形的漩渦之中。他知道這必然是花鯉搞的鬼，但現在的他必須先回到水麵，在水下的他沒有半點優勢。

  漩渦忽地變得猛烈起來，圍繞著白晨身邊的水流瞬間變得激蕩，它們不停地轉圈，在水下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龍卷。

  白晨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那些纏住他的水流，在緊貼著他的身體轉圈的同時，也帶來一股吸力，將他緊緊地固定住在水中，既無法往上遊去，也不把他往下拽下去。

  白晨這時看向他的四周，才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

  四條和剛才見過的盾皮魚幾乎一樣的大魚正在他四周轉圈。它們隔著很遠，但龐大的身軀在遊曳的過程中帶來的巨量能量足以將河水攪動成龍卷。

  現在的情況有些像是鯨類捕食時通過彼此合作所創造出來的牢籠。不同的是，鯨類是把獵物往上趕，而這些生物卻是將他固定在水中。這不是法術，而是完整的力量創造出來的場景。

  先前遊走的那條盾皮魚回來了。它就像此前一樣，直接朝著白晨遊去，一張巨大的血口令人膽寒不已。

  按理說，一般這樣的圍獵絞殺做到這一步已經成功了。然而，它們這次所麵對的，並不是一般人。

  “普通一劍！”

  白晨在激蕩的水龍卷下揮動劍招，一股血氣從身上迸發而出，傳遞到手中劍上，隨著他用力地一推，魔劍脫手而出，刺向了來襲的盾皮魚。

  在霸道的劍式之下，激蕩的水流出現激烈的紊流，一道紅光從水卷刺穿，瞬間擊破了盾皮魚的頭甲，從其腦後穿出。

  盾皮魚頓時痛苦地咆哮起來。這個看著不大的傷口，此時卻由內而外地擴大，像是有無數的刀刃在將身體裏的血肉激烈地撕扯。

  即便是如此的龐大大物，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痛楚，不由得停止了襲擊，轉而扭曲著身子，在水中翻騰，痛苦地咆哮起來。

  而它激烈的扭動，也帶動了周圍的水流進一步紊亂，抵消了大半水卷的威力，白晨抓住機會脫離出來。

  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魔劍剛回到手中，其餘的五條大魚同時向他衝來，隻是眨眼的功夫就來到眼前。

  與那條盾皮魚稍有點不同的是，這四條魚並沒有厚實的護甲，也沒有鋒利的牙齒，可見從一開始就不是作為主要進攻的魚。

  而它們的攻擊方式也很簡單，就是直接撞。

  電光火石之間，白晨來不及多想，手中魔劍已經紮進率先過來的大魚的頭部，但這並沒有讓後者停止，反而是繼續頂著他後退。

  在龐大身軀帶來的壓力之下，白晨自然無法對抗，隻能任由著被頂著往下沉下去。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幾乎是致命的錯誤，他不該直接把魔劍紮進這條魚的身上，在對方視死如歸的勇氣下，他的劍在重力下無法抽出來，反而因為劍的存在，他自己也無法抽身脫離。

  這時他用餘光掃到，身下正是那座巨大的水下水車。

  這條魚是要把他頂進水車裏麵，借助水車的力量將他殺死。當然，對它自己來說也是一場同歸於盡的結局。

  白晨決定賭一把，隻要他在將要撞到水車時放棄魔劍，及時脫離出去，就能讓它和水車同歸於盡。

  至於魔劍，他曾從百寶那裏學來一個回溯法，隻是時靈時不靈，賭的就是它能不能應驗。

  果然，在他們下沉到將要觸及水車時，白晨迅速鬆開握劍的手，主動借助魚身和水車相互作用帶來的一股推開的水流快速脫離出去。

  他剛脫離出去，隻是一個回頭，便看到大魚和水車猛地相撞到一起。

  一股濃濃的血霧在水下擴散，水車也遭到了破壞，水流卷動的聲音在瞬間停止。

  很快，原來逆流而上的河水恢複了正常的流向。

  成功擺脫危機後，白晨趕緊施法召喚魔劍。在前麵一切皆順利的情況下，這個時靈時不靈的法術並沒有成功。

  他隻能繼續下去找，然而他現在已經憋氣到極限了，即便是最出色的龜息大法，現在都到了極點。

  他決定先往上遊。

  另外的三條大魚在看到同伴死去時紛紛發出哀鳴。但它們並沒有發現白晨，它們以為這個人類也在衝撞中死了，於是隻是在一邊轉圈進行著某種儀式，絲毫不在意那邊正在快速上浮的人影。

  白晨臉色通紅，窒息的極限已經讓他喝了好幾口水，眼前冒出了金星，甚至讓他有點擔心自己遊不上去了。

  隻有三十尺了，白晨估摸著自己與水麵的距離。

  二十尺！

  此刻的白晨連手腳的存在都感覺不到了，似乎隻剩下了慣性的動作仍在劃動，帶著自己的身體上浮。他知道自己隨時都可能昏迷過去，但一旦昏迷過去，就再也不會醒來。

  眼見就要脫離恐怖的窒息，他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這次身邊的水流沒有形成漩渦，也沒有很大的變化，那三條大魚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讓他停住的，是纏在腳上的水草。

  長長的水草像是跟隨著他從河底慢慢上遊，最後在他將要逃出生天時致命一擊。

  在這種情況下，換個人在心理層麵都要奔潰了，更何況是白晨還聽到了某種快速而輕盈的劃水聲在身邊快速閃過。

  有人剛剛從他身邊閃過，往河底去了。

  緊接著，水草開始發力，他再度被往下拉拽……

  絕望的情緒逐漸浮起，白晨放棄了掙紮，腦袋昏沉沉的，兩眼慢慢合攏……

  安靜黑暗的水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孤獨，更未想過自己會這樣孤獨地死去。

  可是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去完成，比如說要找到自己的家人……

  家人……

  白晨沉寂的內心動了動。

  埋藏在血脈裏的符咒也跟著動了動。

  百寶曾在他的血脈裏留下三道咒術，分別是“眾生”、“往生”、“罪生”，會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發動。那道“眾生”的咒術在麵對雙頭狼時被激發掉了，現在隻剩下往生和罪生。

  現在在他血脈裏浮動的，是往生。

  到了發動“往生”的程度了麽？

  白晨眼皮跳了一下，他咬著牙，卻發現自己找不到“往生”的咒語。

  “你找不到咒語，是因為你還不甘於失敗。這是向死而生的咒術，你還未到絕望的關頭。”耳邊熟悉的聲音響起，既像是百寶的聲音，又像是那個釣魚的老學究，還有點像那個名為假麵客的稻草人。

  他猛然睜開眼睛，在慢慢的沉降中俯身看著身下黑色的河底。

  那道深綠色的水草一直蔓延至看不清的深處，像是一團化不開的濃墨。

  這團濃墨在慢慢地向他靠近，在這時候，白晨張開了雙臂，把胸膛暴露出來。

  一道鋒芒推開兩旁的水體，快速輕盈地劃到白晨麵前。

  白晨沒有任何的舉動，連目光都逐漸顯得迷離恍惚起來。

  一道黑影終於從濃墨中抽身出來，以手臂化為鋒刃，直接刺穿了白晨的身體！

  殷紅的血頓時在水下形成濃鬱的血霧，將黑影與白晨都籠罩住。

  但黑影愣住了。

  在他鋒利如刀的魚鰭刺破白晨的小腹時，後者也同時用手抓住了他刺過來的魚鰭。

  白晨緊抓著對方刺過來，留在自己傷口之外的凶器，死死地抓住了。

  此刻他的雙目不再渾噩無光，竟一下子變得精明閃耀起來：“抓住你了！”

  在水下交戰，白晨心知自己無論如何也比不過花鯉，花鯉輕而易舉就能讓他陷入窒息的境地。

  取勝的唯一辦法就是利用對方的大意，抓住對方，將對方被迫和自己處於同一平麵下進行交戰。

  花鯉瞬間感覺到了白晨的意圖，不過他知道白晨已經是強弩之末，即便是被白晨固定住一個魚鰭，他也能輕易地將對方殺死……

  但他沒有考慮的一點是，白晨現在手中並沒有魔劍。

  花鯉驟然狂吐出一口鮮血，在水中化為血霧，滿眼不敢相信地看著身上探出來的劍尖。

  早在他對白晨進行攻擊的同時，魔劍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的身後。

  在白晨的一聲“抓住你了”下，魔劍驟然發動，從花鯉的後背貫穿了他的心髒，並進一步來到白晨心口處，及時收住，差點刺了進去。

  白晨知道自己的喚劍術時靈時不靈，但每次在關鍵時刻都會靈驗，有點像是魔劍按著自己的脾氣幹活，但在關鍵時刻還是會幫主人的忙。

  上次擊殺雙頭狼雙招時就用了這一招，完全把身體交給了魔劍，確信它會在貫穿敵人身體的同時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

  這一次無疑也成功了。魔劍成功貫穿了花鯉的心髒，但在白晨身前刹住，沒有刺進去。

  “這一劍，是替宋紋還你的。”白晨想這樣跟花鯉說，可惜身處水下的他無法開口，隻能惡狠狠地瞪著花鯉。

  花鯉的臉色很快就變得蒼白了，身體慢慢地往後倒下。

  死亡仿佛電光火石之間，來不及的感慨，來不及的驚訝，來不及的不甘都沒有時間去展現出來，死亡就徹底帶走了一切。

  花鯉瞪著眼睛，緩緩向下沉下去，最後與那團濃墨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