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大婚(3)
作者:落影無聲      更新:2021-07-22 07:56      字數:4874
  如敖畢具所言,扶風王府距離此地並不算遠,大約沿著直道走了幾百米,便到了。

  ??很難得一位皇子的府邸會這般靠近市集,沒有幽靜深遠的高深,卻是顯得嘈雜與喧囂。

  ??敖畢具遣下所有前來照應的下人,直接領著眾人去往後院。

  ??他的後院是一處簡單的園林,因為空間足夠且足夠愜意,一向是他習慣迎接賓客的地方。

  ??在園林中間有一條彎得不算很明顯的石道,上麵鋪著各式各樣的鵝卵石,一直通向中間的一座碧磚綠瓦的亭子,亭子後麵是涓涓流水,水邊垂著幾枝柳條,幾隻鳥兒摘在枝上歌唱。

  ??百寶和白晨都認得,這是那天敖畢具接待兩位皇子的亭子。夜晚的時候沒看出來此地的秀麗風光,白天則看得清楚了。

  ??園林的布局精巧,圍繞在亭子周邊,每一處景致的位置都出現得恰到好處,而且大都有修葺的痕跡,可見平時沒少打理。

  ??他們在亭子裏,圍著石桌而坐,石桌中間僅放著一壺清茶。

  ??敖畢具先是端起茶杯,“諸位既然是顏姑娘的朋友,那麽也是在下的朋友,我敬大家一杯。”

  ??敖畢具飲過後,煙雨姬應勢而起,也舉著茶杯,麵對白晨帶著歉意道:“白公子,謝謝你幫我還了債務。承蒙厚愛,此生無以為報,若是你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必然在所不惜。”

  ??“什麽債務?”敖畢具皺著眉頭問。

  ??既然煙雨姬自己說了出來,江白也沒必要替她遮遮掩掩,於是便將那債務和魔劍的事和盤說出。

  ??敖畢具細細聽著,眉頭緊鎖,聽到最後,表情明顯地有些生氣,隻是壓抑得很好,沒有流露出來太多。

  ??他沉聲道:“顏姑娘,你我既然知己,此事你就不該瞞著我,雖然我隻是一個郡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不必了,”白晨冷冷地說,“不過是幾個錢而已,我還不放在心上。”

  ??“嘿!還幾個錢呢,你不痛我痛啊!”江白齜牙咧嘴地喊。

  ??“我並非是有意要瞞著你,實在是因為……”煙雨姬的表情更加愧疚了。

  ??她轉頭望向沐雪非,忽然起身,迎麵跪下。

  ??“我第二個要道歉的是郡主。白晨幫我還債,魔劍被拍,其實都是鶩王的計劃,而我是他的幫凶,目的就是要讓喻真卿進入丞相府。”

  ??“什麽?!”敖畢具一掌拍在石桌上,兀地站起來,臉上滿是驚詫的神色。

  ??相較而言,其他人雖然也是驚訝,但反應尚可,就連一直被利用的白晨也隻是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很奇怪的是,原本應該暴怒的他,此刻卻平平靜靜,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一顆心悄然沉入穀底,無聲無息,觸底時略微帶了點紮痛。

  ??“奇怪,鶩王怎會知道我魔劍的事?”百寶歪著頭,眉頭緊鎖。

  ??他算是這裏麵最鎮靜的了,倒不是他早就知道這計劃,僅僅是因為他認為白晨一定會被騙。

  ??如果煙雨姬不騙他,反而是不尋常的。初見煙雨姬的時候,他就預科過白晨會吃苦頭,現在這局麵算是意料之中的情況。

  ??當然,若是魔劍沒有回到手上,他大概率不會這般鎮靜。

  ??不過對於這個計劃,他很好奇鶩王怎會知道魔劍對他的重要性,畢竟魔劍大部分時間都握在白晨手裏。

  ??煙雨姬搖頭,無奈道:“我隻是負責執行,他們並未和我說明這些。”

  ??難道是他?百寶猛然想起當日站在屋頂上的勾玉。

  ??魔兵對魔族的意義,隻有同樣手握魔兵的魔族才會理解。恰恰勾玉就是如此,他擁有魔兵月齒,以此推測到魔劍於百寶而言也同樣重要。

  ??但他並不知道,魔劍於百寶的意義,和他認為的那樣,其實是有一些差別的。

  ??那麽還有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是勾玉,他是如何確定沐雪非一定會選擇幫助取回魔劍呢?

  ??百寶望向身側端坐著的沐雪非,隻見她正垂眼看著石桌上的茶水,沉默著,無表情的臉上透出瑩瑩光澤,從額頭到下顎,描出好看的曲線,像是絕色的畫。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煙雨姬飽含歉意道:“我也是迫不得已,這次好不容易等到太子殿下大婚,有特赦的機會,讓二十六年前含冤流放的長輩能夠有回家的機會……所以就做了他們的幫凶。”

  ??她保持著跪姿,說話的最後,聲音極低,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奴婢,絲毫不見在醉生夢時的自信飛揚。

  ??聽到特赦二字,江白忽然想起,裴屸也有跟她提過。

  ??敖畢具直直地坐著,神色嚴肅,放在石桌上的手緊緊攥著,指甲深陷入肉裏。

  ??他抬起眼睛,一雙褐色的瞳孔望向對麵的沐雪非,忽然變得低落。“不知郡主可否看在我的麵子上,饒過顏姑娘,雖然我的麵子也不值錢。”

  ??他決定要為自己的紅顏知己說句話。

  ??“丞相是朝中重臣,真卿先生不過是去作客,扶風王和顏姑娘不必在意。真卿先生想去的地方,沐王府從來都不會阻止。”沐雪非的聲音平淡,似乎在說一件毫無相關的事。

  ??敖畢具沉默片刻,遂點了點頭,起身將旁邊的煙雨姬扶起。

  ??亭內的氣氛隨之慢慢變得凝重。

  ??百寶眼珠沿著眼眶轉了一圈,慢慢把目光向周圍分散,把自己從嚴肅的氛圍裏抽離出來。

  ??這是他的絕招,也可稱為逃避的手段。

  ??他眼睛一飄,望向亭子旁邊一灣方圓不到三丈的水塘。塘水清澈明亮,幾尾橙紅色的遊魚正在水中追逐,一眨眼,又全都躲進石板之下。

  ??石板旁邊依稀長著幾根竹子,竹葉零落著遮著陽光,在水塘到亭子的小道留下細碎的影子,一直蔓延上台階,與台階染了青苔的青色連接起來。

  ??他莫名地掛起一絲安然的淺笑。

  ??坐在他一邊的伏唯,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過沒有看到那滿溢的美景,卻是看到了亭子兩側的石柱,原來上麵有寫著字。

  ??“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瑤流。”他念了出來。

  ??目光稍微上移,上麵還掛著一個牌匾,內容是:落蒼台。

  ??“原來這個亭子是叫落蒼台。”伏唯輕聲說。

  ??“非也,落蒼台是我這扶風王府的名字。”敖畢具笑說,“隻是這牌子掛著出去不好,便留在了這亭子裏。”

  ??“為何?”問的是江白。

  ??未等敖畢具作答,伏唯似是回過神來,低聲道:“落蒼台重點是後麵蒼台二字,也就是蒼苔。壁衣蒼苔,瓦被駁鮮,處悴而榮,在幽彌顯。確實不太適合掛在一座王府的府邸上。”

  ??“伏唯先生高明。”敖畢具拱手表示佩服,“我自三歲起便在這府上生活,也就一年前才去了扶風。這些年來幾乎沒什麽人來過我這裏,說是落蒼苔也並不過分。但我要真這麽說,恐怕父皇會認為我在諷刺他,隔天就把我賜死了吧。”

  ??說道最後,他有點無奈地抓了抓頭。

  ??“你的意思是,你是皇子卻不在皇宮生活,陛下還很討厭你?”白晨有點意外。

  ??“因為我既不是皇後所生,也並非嬪妃所生,而是一個奴婢的孩子。”敖畢具平靜地端起茶杯,細細嘬一口。

  ??“扶風王三歲時就被責令出宮,是皇室多年來的首次。不過時間久遠,既然陛下已經授予爵位,又準許回來參加太子殿下婚禮,想必想法有所改變,糾結過去已經沒有意義。”沐雪非的聲音平淡至極,了無生氣。

  ??“郡主言重了,我並沒有糾結過去。”扶風王眉頭皺了下,慢慢緩開,“人們都說,道家三宗中,陽生、玄牝、九道天官、陰陽、法令等為上道術,而把神徵、人情、伎藝為下道術。我地位低微,隻準我學下道的伎藝之道。但我不難過,因為我確實喜歡音律伎藝,所以又怎會糾結呢?學習伎藝帶給我的另一個好處是能讓我活下來。你知道,人不必時刻聰明。”

  ??正當此時,有下人進來,恭敬地迎著眾人行禮。

  ??“宮內傳來消息,時辰已到,請郡王入宮。”

  ??皇宮內,太子穿好禮衣,正站在一麵銅鏡前打量妝容。在他身側,環豐、環淵和環瞳三人圍著他的身邊,除了環瞳之外,其餘兩人皆是麵色凝重。

  ??“正如殿下所言,真卿先生與丞相也一起入宮了,是否要現在動手?”環淵低聲說。

  ??太子搖頭道:“這次婚禮遵循陽生禮節,於午時起至酉時結束。結束後還會有慶典,等到慶典結束後就該是亥時了吧。你們就在那個時候動手。”

  ??他頓了一下,回過身來直視兩人,沉聲道:“記住,決不能讓喻郎落入丞相手上。”

  ??“是!”

  ??另一邊,鶩王和公輸厘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入宮。

  ??鶩王有意無意地說:“你父親安排得如何?”

  ??公輸厘轉身掀開窗格的簾布,一雙眼睛左右瞟掠,有些賊眉賊眼的觀感。過了皇城南門之後,大道就顯得空了,沒了行人的嘈雜。

  ??他放下簾布,低聲說:“婚禮結束後,會有慶典,屆時扶風王將會演奏此前鶩王殿下交與他的曲譜,此曲可是奪命之曲。”

  ??“此話怎講?”鶩王眉毛一動,他知道那本琴譜是做了手腳的,但要怎麽個奪命法,卻是不知。

  ??公輸厘笑兮兮地回應道:“我父親已在慶典的舞女上做了手腳,隻要扶風王演奏曲子,那些舞女就會在琴曲的作用下被控製,刺殺太子。”

  ??鶩王一怔,表情似乎凝住了,“太子身邊高手如雲,又是這大婚非常時節,那些舞女怎可能得手?”

  ??公輸厘笑說:“這可不一定,就算太子再怎麽厲害,身邊高手再多,那些舞女都是扶風王從扶風郡帶來的,他怎麽也不會對扶風王這個弱小的弟弟有所警覺吧?”

  ??他稍作停頓,半眯著的眼睛閃露出詭異的光,“再者,不論成敗與否,那也是扶風王的謀逆之罪,鶩王殿下何須擔心?”

  ??鶩王眼色低沉,搖頭道:“此事我不想牽連敖畢具,若被治謀逆罪,死的可不止是他一人,代價太大了。”

  ??“王爺,一將功成萬骨枯,不能猶豫!”公輸厘似乎急了,“我父親也想用光明磊落的手段,但情勢所迫,若現在我們不狠,以後死的就是我們自己,誰去可憐我們?”

  ??鶩王低頭想了很久,內心無比糾結。他自然知道公輸厘口中的道理,對公輸家族的手段本來就有所預料,隻是臨到下決定的時候,仍是有些猶豫。

  ??說到底,他下不了狠心。他忽然覺得,若是自己選擇了陰謀,就再也無法回頭,陷入欲望的漩渦之中,變成罪惡的傀儡。

  ??但是,在皇帝的時日逐漸消失的緊迫關頭,他似乎也跟著變得無法選擇了。

  ??他歎了口氣,輕聲說:“我本仁義,父皇,你何故逼我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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