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坐著，內心複雜不安，答應了百寶後，有些事好像慢慢地回不了頭了。

  ??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合上眼睛，雙手合十，為自己祈禱一個結果。

  ??忽然，她聽到屋外出現一絲微弱的聲響。

  ??“出來吧，別裝死了。我們來談談。”

  ??是百寶的聲音，那他的說話對象是……

  ??清目一個激靈，身體慢慢地往窗邊靠，憑著出色的聽力覺察院子裏的動靜。

  ??她聽到一陣沙沙的聲音，大約是風吹老桃樹樹梢發出的聲音。

  ??接下來，是百寶的聲音。

  ??“還是不肯出來麽？”他的聲音很冷。

  ??清目眉頭皺了下。不知為何，體內的血液在這時像是變得有些躁動，當百寶兩次向她伸手時，她都有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非常熟悉，像是刻在血脈裏的印記。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百寶微微的歎氣聲，似乎是放棄了。

  ??正當她準備回到床邊時，外麵的百寶站定了腳步，而後是那平靜的聲音。

  ??“你終於來了。”

  ??黑色的人影坐在矮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百寶的背影，用一種嘲笑的口吻說：“你終於不免走上了這一步。”

  ??百寶回過頭來看他，一雙紅瞳在月色下清冷，“我不跟你廢話。若說這世間有人能破解半魔人的難題，應該隻有你。”

  ??黑影哈哈一笑，笑道：“別把我看得太高，也別把自己看得太輕。我所生活的時候，還沒有人類這種東西呢。”

  ??他坐在矮牆上，雙手分別抓著矮牆上的土磚，晃悠著雙腿，閑適自得。

  ??百寶眉頭皺了下，沉聲道：“但規則是你定的。”

  ??“不是，半魔人的規則不是我定的。”黑影淡淡地說，“這是自然的法則，不需要我來製定。”

  ??百寶一愣，沒料想到這個結果。

  ??屋內的清目眉頭緊鎖，她隻能聽到百寶的聲音。百寶大概是在和誰在說話，但偏偏隻有他一人的聲音，另一個人連動靜都聽不到。

  ??百寶說的話在她耳裏也沒頭沒尾的，顯得怪異。

  ??突然，她冒出一個想法。難道，百寶在自己跟自己說話？！據說有些雙麵人格者就會這樣，少女想著想著，一頓心驚肉跳。

  ??黑影發出一聲輕笑，笑道：“但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怎麽破解。”

  ??“怎麽破？”百寶直接發問。

  ??黑影這時歎了口氣，輕聲說：“真墟啊，這幾天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自己太過強勢了，我那天不應該逼迫你接受我的想法，我們畢竟是兄弟。”

  ??百寶的心髒繃緊，不知道這家夥又在賣的什麽藥。他總感覺他應該要在這個時候威脅他了，就像在那時的雨夜一樣。

  ??但他並沒有。

  ??黑影從矮牆上跳下，慢慢地朝他走來。在月色下，他露出那張有些俊朗的臉，和百寶有幾分相似，但要更帥氣一些。

  ??他微笑著說：“連同下午的那枚銀針一起，我免費幫你兩次。”

  ??百寶內心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

  ??那人在他身邊走動，冷淡地說：“所謂半人半魔，說到底無非是魔性強大，兩者實力並不對等才引發的危機。若是兩者相當，危機自然不存。不過，想要把人的一半拔高到魔的層次，顯然不能。”

  ??他略作停頓，望向屋內的目光冰冷。“想要破解此局，隻能將這半人半魔，變成一人或是一魔。”

  ??百寶的身體顫了一下，剛想開口發現對方已經是緊緊地盯著他，嘴角略帶嘲諷：“真墟，這個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

  ??百寶眼珠瞪圓，內心驚濤駭浪。

  ??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趕在覺醒之前，要麽成為一個完整的魔，要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沒有中間路線可選。”

  ??“要麽成為一個完整的魔，要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百寶輕聲呢喃。

  ??屋內的少女也聽到了這句話。她趴在窗前，內心卻是激動萬分。

  ??這句話從字麵意思已經明確，所謂半魔人必須要切割，她隻能選擇做人，或者是魔。但對她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問題。如果可以選，她絕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但，真的隻是單純的選擇麽？

  ??百寶緊緊地咬著牙，拳頭攥出青筋。

  ??誠然，他是知道這個方法的，除了他跟清目說的那兩個情況之外的第三種情況。

  ??記得清目剛來到宿舍的時候，曾問他是否對人類有感覺，那時他自認為清目是當自己是人而不是魔，默認了這個原則，所以回答她不會。

  ??後來發現清目對此並不了解，不知道這個選擇意味著什麽。

  ??這就是帝惡為何跟他說：別把他看得太高，也別把自己看得太輕。因為在這個問題上，他們都僅有一個辦法。

  ??帝惡的聲音還在繼續，“無論是選擇為人，還是選擇為魔，都必然要經過拆骨換血，小姑娘能否撐住還是一個問題，就別提由此帶來的後果了。”

  ??“拆骨，要怎麽拆？”百寶麵無表情，隻是聲音提的有點高。

  ??帝惡瞥了木屋一眼，知道百寶的用意，冷笑道：“半魔人的體內既有人骨，又有魔骨，但它們本質是不同的。無論是選擇人還是魔，都必須要把另一方的骨骼拆下。若選擇為魔，拆下人骨後，魔族強大的再生能力會在原來的位置替換成魔骨。但若為人，人類沒有再生之力，隻能依靠外力進行塑造。”

  ??他在說的時候，百寶同時也在複述一遍，讓屋內的少女也聽得清楚。

  ??當拆骨說完，屋內少女的表情已經與先前截然不同了。由震驚慢慢轉向恐懼，她怎麽也沒想到條件竟如此惡劣。

  ??似乎，這也正是魔族人能拿出的方法。

  ??她咬緊貝齒，素手緊緊拽住衣角，在心悸之餘堅持去聽。不管條件如何惡劣，隻要能成功擺脫惡咒，她都願意去做。

  ??“怎麽換血？”百寶繼續問，聲音同樣很大，他想讓屋內的少女聽清楚條件，至於之後是否選擇去做，那就是她的事了。

  ??帝惡哈了口氣，這種被人當做工具人的感覺真是不好。他懶洋洋地說：“和換骨差不多，不過因為需要換掉一半的血，找到匹配的血來進行更換是最重要的。但是，她既然喝了你的血，血液的再生能力已經發生了改變，就算不輸血，應該也能活下來。”

  ??“總的來說，隻要她能撐住，拆骨換血沒什麽問題。我也可以替你效勞。問題在於，她是否願意承擔由此帶來的後果。”帝惡說到這裏，目光變得格外冷冽。

  ??“後果我知道。”百寶淡淡地說，他深吸了口氣，“這一點，我當麵跟她說。”

  ??屋內的少女微微低頭，已經覺察到了這句話背後隱藏的不安。

  ??說實話，拆骨換血她都不怕，都可以堅持。但從百寶的口氣看來，真正的危險並非是拆骨換血本身。

  ??百寶回到屋內，清目已經退回到床邊。

  ??她微低著頭，內心複雜。

  ??百寶合上木門，帝惡則已經回到虛空眼內，現在是他來告知最後結果的時候。

  ??這時，床邊的少女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後果是什麽？”

  ??她的聲音堅定，突顯她的堅韌。

  ??百寶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她，“我想告訴你一個這個世界的法則，所有得到都意味著失去。”

  ??他一邊說話，一邊慢慢向少女靠近，聲音在少女耳邊也隨之逐漸放大。

  ??“接受拆骨換血並非終點，如果你選擇為人，在拆骨換血之後，你會失去一切修煉能力，身體也會變得格外虛弱，就像……”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麵前那一雙水沫覆蓋的眼睛已經沉寂如靜水。沒忍心再說下去。

  ??但那沉寂如靜水的床邊少女卻開口接了上去：“就像是廢人，對麽？”

  ??“嗯。”百寶暫停腳步，輕點了下頭。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未免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是活下去還是接受這樣的生命，他不知道她會如何選擇。

  ??少女低下頭，十指交叉纏繞，慢慢收緊。即便與她隔著五步的距離，仍然能感覺到她的全身都在顫抖，有種悲傷和絕望的情緒在慢慢起伏。

  ??“那如果選擇為魔呢？”她輕聲說。

  ??百寶沉聲道：“你將會忘掉自己。我不得不提醒你，魔與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你可能會覺得我也是一個魔族，和人類沒有什麽差別。但我在人間已經很多年了。”

  ??百寶這時吸了口氣，“這麽多年來，我試過長久地蹲在街角，看行人來往匆匆，揣度每一個人的神態，動作。也試過混入市井之間，記錄每一個人的叫罵。我學習了很多年，終於在你看來變成了一個人類。可是你知道嗎？我討厭人類。”

  ??百寶盯著床邊少女，腳步重新恢複。“所以有時候我會長久地保持沉默，變得不那麽像個人類。所有這些，都是作為一個魔族人的真實思維。”

  ??他最終來到少女麵前停下，居高臨下地說：“因為人類的視野太窄，生命太短，能體會到的經曆過於平凡。而魔族是超脫平凡生命的存在，人類的一切行為在魔族看來都是幼稚，平凡，甚至是虛偽和肮髒的。你一旦成為魔族，你的思維將會發生極大的改變，你將會否定作為人類的自己，討厭曾經的自己，並最終忘掉自己。”

  ??“所以，我會忘掉自己的記憶？”少女抬起頭，聲音平靜。

  ??百寶點頭，輕歎道：“就像剛出生時嬰兒。”

  ??百寶想了想，然後補充說：“當然，這些都隻是理論，隻是基於魔族本身的分析，實際會怎樣，誰也說不準。”

  ??少女緩緩低頭，輕聲說了句：“知道了。”

  ??無論選擇哪一方，都意味著要失去一部分東西。是變成一個廢人，但還保持著人類的身份，還是變成一個失去自我的魔族。

  ??二選一，各一步，都是深淵。

  ??百寶撓了撓頭，有些煩悶地說：“你也不用急著告訴答案，我隻是告訴了你，具體要怎麽選，你以後再來告訴我。”

  ??說完，他轉身離開木屋。

  ??夜深的時候，百寶就躺在院中的長凳上，聽到木屋內傳來的細微啜泣聲。

  ??有人在耳邊說：“人類真虛偽啊。口口聲聲為了活下去會付出，卻果然還是放棄不了力量。”

  ??百寶難得地沒有反駁他，他從長凳上起來，起身看到那隻被清目救回來的小奶貓病懨懨地睡在灶房邊上。

  ??小奶貓忽然咳嗽起來，大概是命不久矣。它應該是因為天生缺陷，注定活下來就非常艱難。

  ??百寶突然想起它也是被拋棄的，作為弱小的後代而被母親拋棄。

  ??它與清目盲其實是同類。

  ??他的內心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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