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應約赴往醉生夢。命案發生後，在經過短暫的休整，醉生夢已經再度開張。

  ??沒有多餘的流程，百寶在一名歌姬的帶領下來到後台的一處房間。推開門進去，煙雨姬已經等候多時了。

  ??今夜的她換了模樣。她穿著一件百花曳地裙，雪頸上係著雪貝鏈，頭頂的烏發挽起高鬟，插著一根碧玉玲瓏簪，華麗高貴。那芊若白蔥的雙手此刻正扶著琵琶，側身跪坐席間，見百寶現身時那張粉著濃妝的臉上便是舒緩開來，入畫的嘴角微微勾起，與那仿佛沾了露水的雙眸略略同時揚起，勾動心魄。

  ??百寶身邊的歌姬退下，順便給他們關上了門。

  ??百寶很快感覺到這個房間內布設的詭秘之處，包括它所襯托出來的氣氛充滿了一種旖旎之感，充斥著欲望的氣氛。

  ??我原來以為這樣的氣氛隻有妖才能做得到，沒想到人類也能辦到。百寶在心裏默念道，暗暗吃驚。

  ??他有點後悔答應過來了，在這樣的氣氛下令他感到有些尷尬。

  ??他對著麵前嬌豔可人的煙雨姬坐下，與對方空出好一段距離。

  ??煙雨姬輕捂著嬌唇，笑了，“你是怕了我麽？”

  ??“不，當然不是。”百寶雖這麽說，心裏卻沒有底氣。

  ??“既然不是，為何不坐上來？”

  ??煙雨姬話已至此，百寶也沒有推托的理由，於是隻好挪上前去，與對方隔著一張案台而坐。

  ??“按照之前的賭約，願賭服輸，今夜……我是你的了。”

  ??煙雨姬的聲音如妖似魅，她嫣然一笑，輕輕挽起手中琵琶彈奏，音符像是生動了起來，從弦上湧出，溫柔靈妙，仿佛是有女孩在他耳邊輕喚。

  ??如此妖媚，若是一般人定要耳根發軟，熱血沸騰起來。

  ??但百寶隻是感到更加尷尬了，他端起案上的茶杯，不停地喝茶，心裏一陣膽戰心驚，不知如何是好。

  ??一曲終了，百寶的反應大大出乎煙雨姬的預料。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疑惑著看著眼前這個不停地給自己倒茶然後喝茶的男人。

  ??“你不喜歡？”

  ??百寶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些什麽，“不關你的事，是我本來就不喜歡聽樂的。”

  ??“是麽……”煙雨姬莞爾一笑，她放下手中琵琶，站起身來。

  ??百寶心裏一緊。

  ??緊接著，煙雨姬繞過案台，徑直坐到百寶身邊。

  ??百寶下意識地往外挪了挪屁股，又是跟她拉出一點距離。

  ??煙雨姬未免有點想笑，心想這個人也太好笑了。她逗趣道：“是因為我不夠好麽？”

  ??“當然不是。”百寶趕緊回答。

  ??“那是為何？”

  ??“那是因為……”百寶噎住了，一時間想不出個合適的理由來。

  ??就在這關鍵時刻，他突然靈機一動，說道：“對了，你之前不是說這裏的上一個主人也輸過麽？我對他們的故事比較感興趣。”

  ??煙雨姬一怔，有點奇怪地看著這個聳拉著腦袋的家夥。

  ??百寶接著說：“我對聊天比較感興趣。”

  ??煙雨姬驚訝地回應道：“”你真的覺得聊天更重要？”

  ??百寶支支吾吾，覺得自己若是答了是就太慫了，雖然現在這樣也很慫就是了。

  ??煙雨姬又是莞爾一笑，她從百寶身邊站起，回到百寶對麵坐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五歲，有些事也是聽店內的老人才知道的。我記得那個時候，這裏盛名的頭牌是月靈姬。”

  ??“月靈姬？”

  ??煙雨姬點頭，繼續說：“有天店裏來了個年輕人，剛進來就揚言要贏下月靈姬。當時大家並不在意，因為像這樣的挑戰每天都會發生，但從未有人成功。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最後真的贏了。月靈姬並不服氣，而那個年輕人也沒有真的讓她相陪。在接下來三天裏，那年輕人就連來了三天，也連贏了三次。最後一次的時候，月靈姬跟著他走了。”

  ??煙雨姬歎息一聲，顯得有些惋惜，繼續說：“她這一走直到一年後才回到店裏，後來過了半月，宮裏傳來詔書，她便進宮當了太子妃。從此，就再也不曾回來了。”

  ??“以歌姬的身份，要成為太子妃，不容易吧？”

  ??“是啊，這件事在當初可是轟動一時。”煙雨姬此時壓低了聲音，“可當時的太子早已權傾天下，就算是有意見，誰又敢說？”

  ??“你上次說那個客人不是皇帝。”百寶又說。

  ??“是的。”煙雨姬回答，說完便笑了，“沒想到公子對人間的事也頗有興致。”

  ??百寶當然有興致，不過不是因為八卦，而是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端倪。如今的人間皇後就叫月靈皇後，十六年前他曾在江無方的安排下見過她，如果江無方就是那個客人，那麽當初困擾他的疑惑就了然了。

  ??“我隻是感興趣罷了。”百寶找個借口回應。

  ??煙雨姬輕笑了一聲，接著說：“那客人雖然一直戴著一個麵具，但能感受到他的年輕與傲氣，與皇帝的霸道完全不同。而且入宮那天店裏的人也問過月靈姬這個問題，月靈姬的回答就是不是，沒有任何解釋。”

  ??百寶心裏五味雜陳，縱然早已猜出了一絲端倪，但煙雨姬也沒有明說就是江無方。隻是感覺難以理解的是，不論是江無方還是月靈姬，他們彼此的選擇都太奇怪了。他見過那時江無方的憂傷，也見過月靈姬的失落，但偏偏他們都選擇把痛苦都留給自己。

  ??“那個神秘的客人就一直不知道是誰麽？”百寶還是不死心。

  ??煙雨姬隻是搖頭，“那客人自帶走月靈姬那天起就沒再在店裏出現過，也許是皇帝身邊的人吧，奉命將月靈姬送到皇帝身邊的。畢竟當初當初的太子府曾有一位出色的劍客，想必就是他了。至於月靈的選擇，更沒人知道了。”

  ??百寶的內心鬱悶。坦白說，他與江無方應該算不上朋友，江無方那時願意幫他純粹是基於自己內心的贖罪感作祟罷了。但他畢竟幫助過自己，所以對於他的遭遇，百寶很難不在意。

  ??他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語，“他們放棄了彼此，難道這就是愛的責任麽？”

  ??“愛的責任？”煙雨姬挑了挑眉，大概是沒想到百寶能說出這樣的話。

  ??百寶抬眼，看見煙雨姬的驚訝，解釋說：“伏唯跟我說過，所謂愛，是需要責任的。”

  ??“伏唯？玄牝山的人？”

  ??“對。”

  ??煙雨姬沉默半分，“所謂愛的責任，是粉身碎骨，是相濡以沫，它代表著芸芸眾生，但芸芸眾生卻不代表它。因為人，會犯錯。我雖然一直認為他們彼此都錯了，但我不是月靈，無法設身處地替她思考，也無法跟她感同心受。縱使月靈重複當年，誰又能保證她的選擇會有改變？”

  ??“不會改變麽？”

  ??煙雨姬遲疑了一下，說道：“或許會的，但已經回不去了。”

  ??百寶低下頭，他想到了自己。他也曾犯下大錯，而現在他為自己的錯肩負起責任。

  ??或是出於某種原因，江無方和月靈姬沒有肩負起守護這份愛的責任。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放棄了彼此。

  ??“如果你一直還在乎一個人，那就是愛。這對任何人都一樣。有人說魔族有情無愛，但我並不這樣認為。人類會在乎的，魔族也一樣會在乎，愛與愛之間並不比誰高貴。”煙雨姬如是說道。

  ??百寶默然地點下頭。

  ??“百寶公子心裏……是有喜歡的人吧？”煙雨姬突然說。

  ??百寶抬起頭來，有些驚訝。

  ??“你貌似很苦惱，或者是……不知所措，對麽？”

  ??“你……你怎麽知道？”

  ??“因為愛，需要責任。”煙雨姬重複了百寶方才對她的提問。對一個魔族人來說，這麽熱切地提起這個話題，太不懂掩飾了。

  ??百寶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他確實有些迷惘，尤其是在眼前的情況下，不知道該如何接近沐雪非，既擔心自己會否給她帶來麻煩，也擔憂她知道真相後會不會跟自己走。

  ??“我隻是不知道從何開始。”百寶說。

  ??“我是給不了你建議的。”煙雨姬忽然說得輕鬆，“我隻是一個歌姬，而歌姬……不配有愛。”

  ??“不嚐試離開嗎？”

  ??“我想，應該有人跟你說過，放天城就是一個放大了的醉生夢，身處其中，誰也不敢說自己是幹淨的。我能到哪裏去？這是我的宿命。”

  ??“所謂宿命，不是用來打破的麽？”

  ??煙雨姬愣住了，她沉默數息，然後說道：“百寶公子的話多餘了。”

  ??她選擇逃避這個話題。百寶心裏也明白，若是憑著這兩言就能令她離開，她早就離開了。

  ??百寶站起身來，“那好吧，時候也不早了，就這樣吧，再會。”

  ??說完，他轉過身緩步離開，臨到房門前被煙雨姬叫住。

  ??“還有事嗎？”

  ??煙雨姬微微一笑，說道：“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就要勇敢去說。因為人心都是渴望被看到的。”

  ??百寶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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